快活林并非一片樹林,而是一片倚著望月城西墻根蔓延開來的、由低矮棚屋、簡陋賭坊、散發著劣酒與脂粉氣味的暗窯、以及各種見不得光的地下營生交織成的混亂區域。這里的建筑更加破敗擁擠,街道狹窄泥濘,空氣中永遠飄浮著汗臭、血腥、廉價香料和某種躁動不安的**混合的怪味。
斗獸場就藏在快活林深處,外表看上去像是一個用粗糙原木和土坯圍起來的巨大倉庫,入口處掛著兩盞暗紅色的燈籠,燈籠下站著兩個神情兇悍、氣息在淬體境巔峰的壯漢,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每個進出的人。
趙莽顯然對這里很熟,跟守門壯漢打了個招呼,便帶著林墨(墨石)走了進去。
內部比想象中更加喧鬧、混亂、也更具沖擊力。一個下沉式的圓形場地,周圍是逐級升高的簡陋看臺,擠滿了各種人——眼神狂熱賭徒、衣著暴露的妓女、喝得爛醉的傭兵、面色陰沉的散修,甚至還有幾個穿著體面、卻用兜帽遮住半張臉、不愿暴露身份的神秘客。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煙草味、汗臭味、血腥味,以及一種近乎實質的、對暴力和金錢的渴求喧囂。
場地中央是一片被暗紅色砂土覆蓋的空地,邊緣殘留著暗褐色的污漬和零星碎骨。此刻,正有兩個身影在砂土場中纏斗。
“暖場賽,下一注,買定離手!”一個尖利的聲音在看臺高處響起,伴隨著叮當作響的銅鈴。
趙莽領著林墨擠到靠近前排的一個角落,指了指場中:“看,就這種。暖場賽,不決生死,但見血是必須的。贏了拿錢,輸了只要沒死沒殘,也有點湯藥費。”
林墨凝神看去。
場中兩人,一個是身材魁梧、**上身、皮膚泛著古銅色的光頭大漢,使一對沉重的八角銅錘,招式大開大合,勢大力沉,顯然是走純粹力量路線的體修,修為約莫淬體八層。另一個則是個身形瘦削、穿著灰色勁裝、使一對分水峨眉刺的矮個子,身法靈動如猿,在銅錘的呼嘯間穿梭,時不時遞出陰險刁鉆的一刺,專攻關節、腋下等薄弱處,修為也是淬體八層,但更側重敏捷與技巧。
兩人的戰斗毫無章法美感可言,充滿了街頭毆斗的狠辣與實用。銅錘砸地,砂土飛揚;峨眉刺破空,帶起尖嘯。很快,光頭大漢一錘掃中矮個子肩頭,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,矮個子慘叫著翻滾出去,肩胛塌陷,失去戰力。
“好!!” “廢物!” 看臺上爆發出興奮的吼叫和咒罵。
林墨面無表情地看著。這種程度的戰斗,在他眼中破綻百出。但他關注的不是勝負,而是這些底層修士的戰斗風格、功法特點、以及……可能暴露的來歷信息。
光頭大漢的煉體路子很粗淺,像是某種大眾貨色的《莽牛勁》變種,發力僵硬,回氣不足。那矮個子的身法和刺擊技巧,倒有幾分凡俗江湖小巧功夫的影子,但運勁時隱約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、偏向陰柔的水屬性靈力波動,可能是偶然得到過某部低階水行功法的殘篇,自行摸索著練了點皮毛。
“怎么樣,墨兄弟?這種程度,應付得來嗎?”趙莽撞了撞林墨的肩膀。
林墨收回目光,點了點頭,聲音依舊沙啞:“還行。不過,我身上有傷,恐怕不能持久。”
“放心,暖場賽一般就半柱香時間,打得熱鬧就行。”趙莽笑道,“我去跟管事的說說,給你安排個‘合適’的對手。”
接下來的半個時辰,林墨就站在這個喧囂骯臟的角落,如同一個最耐心的旁觀者,仔細觀察著接連幾場暖場賽。
他看到了一個使刀的紅臉漢子,刀法迅疾狠辣,隱隱帶著軍中戰陣刀法的影子,但運轉靈力時經脈滯澀,顯然受過內傷,修為卡在煉氣二層難以寸進。他的對手是個使棍的獨眼老者,棍法老辣,經驗豐富,但氣血衰敗,后力不繼。
他看到了兩個明顯有仇的散修,一上場就紅了眼,招式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,最后雙雙重傷,被拖死狗一樣拖下去,看客們卻興奮得砸錢叫好。
他還看到了一場稍微“特別”點的——一個穿著破爛道袍、臉色蠟黃的干瘦道士,對陣一個膀大腰圓、吼聲如雷的壯漢。道士開場就拋出一把劣質符紙,化作幾個拳頭大的火球砸向壯漢,雖然威力不大,卻引得壯漢手忙腳亂。隨即道士又掏出一面臟兮兮的小銅鏡,對著壯漢一晃,鏡面閃過微弱白光,壯漢頓時動作一滯,眼神迷茫了一瞬。道士趁機近身,一柄淬了毒的短劍劃開了壯漢的腰腹。壯漢慘叫倒地,傷口迅速發黑。
“符箓?低階惑神法器?”林墨眼神微凝。這道士用的都是最低級、甚至可能自制劣質的東西,但路子很雜,符、器、毒都用,毫無章法,卻透著底層散修不擇手段求存的狠勁。其靈力波動雜亂微弱,但隱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、與礦洞陰氣有些類似的陰寒感。是修煉了某種陰損功法?還是長期待在類似環境?
這幾場看下來,林墨對望月城底層修士的戰斗風格有了更直觀的認識。他們大多缺乏系統傳承,功法粗淺殘缺,戰斗依賴經驗和本能,手段直接狠辣,為求勝或保命可以不擇手段。靈力運用粗糙,往往與凡俗武技強行結合,威力有限且隱患重重。像那個道士一樣懂得使用低階外物(符箓、法器、毒)的,已經算是其中的“聰明人”了。
這些人的戰斗,充滿了掙扎求存的痕跡,也暴露了他們各自的弱點、來歷線索,甚至……某些隱秘。
比如那個紅臉漢子的軍中刀法,可能曾是城衛軍或某個傭兵團成員。獨眼老者的棍法,或許來自某個早已沒落的小門派。道士的陰寒靈力和雜亂手段,讓林墨不由想起黑風寨外圍那些同樣路子不正的邪修,雖然風格不盡相同,但那種不擇手段的味道有些相似。
“墨石兄弟!輪到你了!”趙莽的聲音打斷了林墨的觀察。
林墨抬起頭,只見趙莽陪著一個穿著錦緞短褂、留著兩撇鼠須、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。這男子氣息在煉氣五層左右,目光掃過林墨時,帶著評估貨物般的審視。
“墨兄弟,這位是斗獸場的劉管事。”趙莽介紹道,“劉管事,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墨石,身手不錯,就是身上有點舊傷,想掙點錢治傷。”
劉管事上下打量林墨幾眼,尤其在林墨背著的凡鐵刀和按著左肋的手上停留片刻,淡淡道:“墨石?底子看著還行。規矩趙莽跟你說了吧?暖場,半柱香,盡量打得熱鬧。贏了給你五塊下品靈石,輸了沒死也給兩塊。兵器自帶,生死自負。干不干?”
“干。”林墨點頭,聲音沉穩。
“好。”劉管事從懷里摸出一塊寫著“丙七”的木牌扔給林墨,“去那邊準備,下一場就是你。對手是‘瘋狗’崔三,煉氣三層,擅使一對鐵鉤,打法不要命。你自己掂量著。”
煉氣三層?打法不要命?林墨接過木牌,心中迅速評估。以他現在的狀態和偽裝,不能表現得太強,但也不能輕易落敗受傷。需要控制力度,既要打得“熱鬧”見血,又要“險勝”,最好還能讓傷勢有合理的“加重”。
他點了點頭,沒再多話,朝著劉管事所指的、靠近場地邊緣的一排簡陋木棚走去。那里是候場區,幾個即將上場或剛下場的武修或坐或躺,有的默默調息,有的低聲咒罵,有的眼神空洞。
空氣中彌漫著更濃的血腥味和絕望感。
林墨找了個角落坐下,將凡鐵刀橫放膝上,閉上眼睛,開始調整呼吸,運轉《斂息術》,將自身狀態調整到“墨石”這個落魄傷者武修該有的樣子。
觀察結束,接下來,輪到他上場“表演”了。
而這場表演,不僅是為了靈石和掩護,更是一次近距離接觸、觀察另一個底層修士,以及……測試自身在受傷狀態下,對力量控制程度的機會。
斗獸場的喧囂如同潮水般涌來,砂土場中又傳來新的慘叫和歡呼。
林墨緩緩睜開眼,血瞳在昏暗的光線下,閃過一絲極淡的、冰冷的微光。
瘋狗崔三?讓他看看,到底誰更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