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鴉嶺的夜色,比望月城的棚戶區更加濃稠、更加死寂。山風穿過嶙峋的怪石和廢棄的礦道,發出嗚嗚的聲響,如同無數冤魂在低聲啜泣。窩棚區只有零星幾點昏黃如豆的燈火,大多礦工早已在極度的疲憊和絕望中沉入夢鄉,或昏死過去。
林墨回到屬于“王二”的那個角落時,同棚的其他人已經睡熟。空氣中彌漫著李鐵死后未曾完全散去的、混合了草藥與死亡的氣息。他沒有點燈,靠著冰冷土墻坐下,在絕對的黑暗中,緩緩調整呼吸。
斗獸場的喧囂、玄天宗弟子刺眼的月白道袍、還有那份幾乎將他理智焚毀的暴怒與屈辱,都被他強行按捺下去,沉入心底那口名為“隱忍”的深井。但井水之下,暗流從未停歇。
當情緒暫時平復,身體的狀況便清晰浮現。左肩的刀傷不算深,但鐵鉤的麻痹毒素讓傷口周圍肌肉有些僵硬。左臂被怪蟲漿液侵蝕的地方,在孫老頭的藥粉和自身抗性下,潰爛已被遏制,但那股陰毒的侵蝕感如同附骨之蛆,緩慢消耗著生機。肋下的舊傷在連日勞累和情緒劇烈波動下,隱隱有復發的趨勢。經脈中,灰暗能量絲流轉滯澀,噬靈蠱雖被壓制,卻傳來陣陣空虛的悸動,仿佛在抗議今日未能吞噬到任何“養分”。左眼的血瞳,在徹底安靜下來后,只剩下一種深沉的、仿佛被冰封的灼痛。
而懷中,那兩株龍血草隔著油布,依舊傳遞著不容忽視的、熾烈而怨毒的存在感。它們既是希望,也是隨時可能引爆的毒藥。
實力!他需要更直接、更可控的力量!
目光,落在綁縛在小腿外側、用破布層層包裹的殘骨刃上。這把自黑風寨煉成后,便一直伴隨他亡命、飲血、反噬,又與他體內罪血本源和灰暗能量絲產生詭異共鳴的邪異兵刃。
在斗獸場,面對崔三的淬毒鐵鉤,凡鐵刀不堪一擊。若當時用的是殘骨刃……林墨搖了搖頭,驅散這個危險的念頭。殘骨刃兇性太盛,極易暴露,且反噬風險巨大。但不可否認,它是目前他手中,唯一一件真正具有殺傷力和成長潛力的“兵器”。
不能輕易動用,不代表不能“打磨”。
他需要更了解它,更需要……嘗試去“駕馭”它,哪怕只是多掌控一分。
輕輕解開布條,森白與暗金交織的刀身在絕對黑暗中,竟自行散發出極其微弱的、如同冷月清輝般的幽光。刀柄處那截妖獸脊骨微微溫熱,與他掌心接觸的剎那,那股熟悉的、帶著饑渴與冰冷殺意的脈動再次傳來,比以往更加清晰,甚至……隱隱有一絲“雀躍”?仿佛在歡迎他主動的接觸。
林墨深吸一口氣,沒有立刻注入靈力。而是先用手指,極其仔細地撫過刀身的每一寸。觸感冰涼堅硬,非金非玉,那些天然形成的、如同龍鱗又似崩解符文的紋路,在指尖下微微凸起,帶著一種古老而邪異的韻律。刀刃處凝練的鋒銳,即使不用力,也仿佛能割裂空氣。
他回想著殘骨刃煉成時的異象,回想它飲血后的變化,回想它吞噬靈力、甚至似乎能吸收某些負面情緒與靈魂碎片的特性。這把刀,與其說是兵器,不如說是一個以“吞噬”和“殺戮”為食糧的、殘缺的邪異生命體。
而他,是它的持有者,也是……可能的“飼主”與“宿主”。
如何打磨?
物理的研磨似乎意義不大。它的堅硬超乎想象。或許,打磨的關鍵,在于“溝通”與“喂養”?用更精純、更契合的力量去滋養它,同時以更強的意志去引導、束縛它的兇性?
林墨沉吟片刻,決定嘗試。他先運轉《斂息術》,將自身狀態調整到“同塵”的邊緣,最大限度降低自身氣息外泄。然后,他小心翼翼地從丹田那縷灰暗能量絲中,分出一絲比發絲還要細微的能量,緩緩渡入殘骨刃。
能量絲一接觸刀身,那截妖獸脊骨立刻傳來一股吸力,主動將其“吞”入。刀身幽光微微亮了一絲,傳遞出的脈動也更加有力,但兇性并未被激發,反而有一種被“安撫”和“滿足”的感覺。灰暗能量絲中蘊含的沉寂與陰寒屬性,似乎與殘骨刃本身的特質頗為契合。
有效!
林墨精神微振。他繼續控制著那絲細微的能量,緩慢而持續地注入,同時集中意念,嘗試與刀身深處那股暴戾的兇性“溝通”。不是壓制,也不是放縱,而是如同馴服一頭孤狼,既給予它所需的“食物”(能量),又不斷傳遞出“冷靜”、“蟄伏”、“等待時機”的意念。
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。他必須時刻警惕,防止注入能量過多過快,引動兇性反噬。同時,也要抵御殘骨刃本能傳遞來的、對那些鮮活氣血和靈魂的渴望誘惑。左眼的血瞳在這種高度專注下,微微發熱,視野中,殘骨刃的能量流動軌跡變得更加清晰,他甚至能隱約“看”到那絲灰暗能量在刀身紋路中流轉、被吸收、強化的過程。
時間一點點過去。窩棚外風聲嗚咽,遠處傳來巡夜監工模糊的腳步聲和呵斥。
林墨額角再次滲出細汗,心神消耗巨大。但他能感覺到,殘骨刃刀身傳來的脈動,正在與他心跳的節奏,產生一種極其微弱的、漸趨同步的共鳴。刀身那截妖獸脊骨處的暗紅紋路,似乎更加凝實了一分,色澤也深沉了些許。更重要的是,刀身上那股原本躁動不安、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兇性,此刻變得……更加“內斂”,如同收起了爪牙、假寐的猛獸,雖然危險依舊,卻多了一絲可控的“秩序”。
他停止注入能量,緩緩收回手。殘骨刃刀身的幽光漸漸隱去,恢復成那種冰冷的沉寂。但握在手中,那種血脈相連、如臂使指的熟悉感,卻比之前增強了不少。刀,似乎更“聽話”了。
這只是初步的嘗試,距離真正如臂使指、徹底掌控還差得遠。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。
林墨將殘骨刃重新用布條仔細纏好,綁回小腿。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,但他心中卻多了一絲微弱的踏實感。
除了殘骨刃,還有龍血草。他不能一直將它們藏在懷里。必須盡快處理。
他想起孫老頭的話,需要“至陽至剛或屬性相反的更高階靈物”來對沖拔除陰寒傷毒。龍血草的能量熾烈怨毒,性質復雜,直接使用是找死。但若只是提取一絲最純粹的、不含怨念的龍血精華呢?哪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,也值得嘗試。不過,這需要更安全的環境、更好的工具,以及……相關的知識。或許,能從孫老頭那里得到些線索?
還有丁字岔路深處的秘密,沉默兄弟的身份……都必須盡快弄清楚。
他需要一個計劃。一個既能從孫老頭那里獲取足夠信息,又能安全離開老鴉嶺,并處理掉龍血草的計劃。
林墨閉上眼睛,靠在墻上,讓疲憊的身體稍作休息,腦海中的思緒卻如同高速運轉的機括,冰冷而精準地推演著各種可能性。
打磨殘骨刃,只是提升實力的一小步。
而在這危機四伏的老鴉嶺,每一步,都必須走得穩、準、狠。
夜色深沉。窩棚外,監工的腳步聲再次由遠及近,火把的光暈透過縫隙,在棚內投下晃動的、如同鬼爪般的影子。
林墨睜開眼,血瞳在陰影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幽光。
明天,該去會會孫老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