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,林墨悄然起身。窩棚里的鼾聲和夢囈依舊,無人察覺他的動作。他將“王二”的粗布衣物整理好,又將那包著幾塊普通礦石、裝著劣質辟谷丹的小包裹放在顯眼位置,做出主人只是暫時離開的假象。
然后,他換上一套更為利落、顏色暗沉的緊身衣物(來自之前“墨石”的行囊),將殘骨刃調整到最便于拔出的位置,又將一個小巧但結實的皮袋貼身綁在腰側。皮袋里,除了那兩株用油布和《斂息術》層層封鎖的龍血草,還有幾樣從丁字岔路帶出來的“紀念品”——幾片那石質怪蟲斷裂后、質地異常堅硬、顏色暗灰中帶著金屬光澤的甲殼碎片,以及一小撮從暗紫地域邊緣刮下來的、顏色深紫、觸手陰寒的泥土。
這些“紀念品”氣息微弱且特異,尋常修士難以辨識,但孫老頭那種常年混跡礦洞、見識過“不干凈東西”的老家伙,或許能看出些門道。這是他準備用來“購買”情報的籌碼,也是試探孫老頭的敲門磚。
他如同幽靈般滑出窩棚,融入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。《斂息術》運轉,“同塵”之感籠罩周身,讓他幾乎與周圍礦渣堆和破爛窩棚的陰影融為一體,連巡邏監工手中火把晃動帶來的光影變化,都難以在他身上留下清晰的輪廓。
孫老頭獨自居住的那個更破舊、也更偏僻的小窩棚,位于礦場邊緣,緊挨著一片傾倒廢渣的斜坡。此時,棚門緊閉,縫隙里沒有透出絲毫光亮。
林墨沒有直接敲門。他繞到窩棚側面一處破損的通風口旁,屏息凝神,血瞳微微發熱,向內“看”去。
視野穿透薄薄的、糊著破油紙的棚壁(效果極其模糊且消耗巨大),只能勉強勾勒出棚內簡單的輪廓——一張破木板搭成的床,一個歪斜的木箱,一些零碎雜物,以及……一個盤坐在床上、身影佝僂、氣息沉寂得幾乎如同枯木的身影。
孫老頭沒睡。或者說,他這種狀態,很難用普通的睡眠來形容。
林墨收回目光,略一沉吟,屈指在棚壁上,用一種特定的、輕重交替的節奏,輕輕敲了三下。這是孫老頭那天給他地圖和銹鐵盤時,隱約提及的、在礦洞深處遇到極端危險、需要緊急聯絡時使用的暗號——雖然孫老頭沒說能用在外面,但此刻也顧不得了。
敲擊聲落,棚內那沉寂的氣息似乎波動了一絲。
片刻,棚門無聲地開了一條縫,孫老頭那張布滿皺紋、獨眼渾濁的臉出現在陰影中。他目光掃過林墨,尤其是在他腰側的皮袋和明顯換過的衣物上停留了一瞬,獨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。
“進來。”他聲音干澀,側身讓開。
林墨閃身而入,棚門立刻無聲關閉。棚內狹小、昏暗,彌漫著一股和陳年礦石、草藥、以及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敗氣息混合的味道。一盞豆大的油燈在角落木箱上靜靜燃燒,提供著微弱的光源。
孫老頭走回破木板床邊坐下,沒有點燈,只是借著門口縫隙漏進的微光,看著林墨:“你倒是膽子大,敢用這個暗號在外面找我。丙十七的事,還沒完?”
“丙十七的事,暫時了了。”林墨低聲道,“但我惹上了別的麻煩,也需要知道更多。”
“什么麻煩?”孫老頭獨眼瞇起。
林墨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從腰側皮袋中,先取出了那幾片暗灰色的怪蟲甲殼碎片,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。“孫老認得這個嗎?”
油燈光暈下,甲殼碎片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質感,非石非金,表面有著細密的、如同電路板般的天然紋路,邊緣鋒銳。即使脫離了本體,依舊散發著一絲微弱的、冰冷的陰寒氣息,以及一種……與周圍礦洞環境同源卻又更加凝聚的“死寂”感。
孫老頭的獨眼瞬間收縮!他猛地彎下腰,幾乎是搶一般拿起一片碎片,湊到油燈下仔細端看,手指摩挲著上面的紋路,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。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,獨眼中閃過震驚、了然,以及一絲深深的忌憚。
“地陰石蟲……果然是這東西!”他聲音沙啞,帶著難以置信,“你去了丁字岔路?那片暗紫色的‘穢土’區域?”
“是。”林墨承認,“遇到了,殺了,帶回來點樣品。”
“殺了?”孫老頭抬起頭,獨眼緊緊盯著林墨,仿佛要重新評估這個看似落魄的年輕人,“憑你?這東西甲殼堅硬,口器帶毒,速度不慢,而且通常群居……”
“僥幸,用了點取巧的法子。”林墨不想多說戰斗細節,“孫老,這東西,還有那片‘穢土’,到底意味著什么?黑蛇幫要找的‘暗金色骨頭’,是否和這些有關?”
孫老頭放下甲殼碎片,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權衡。油燈的光暈在他臉上跳動,映得那張老臉更加陰晴不定。
“地陰石蟲,不是凡間該有的東西。”他終于開口,聲音壓得更低,“它們通常只出現在地脈陰氣極度凝聚、且受到某種‘異種能量’長期侵染的區域。你看到的那片‘穢土’,顏色暗紫,質地特異,就是被那種‘異種能量’浸染的標志。至于‘異種能量’是什么……”他頓了頓,獨眼中閃過一絲回憶與恐懼交織的復雜神色,“可能是某種隕落強大存在的污血殘念,可能是界域裂縫泄露的扭曲氣息,也可能是……更古老、更禁忌的東西。”
“黑蛇幫要找的‘暗金色骨頭’,如果真如傳聞中那樣堅硬冰冷、帶著怨毒龍血氣息,很可能就是來自隕落在那種環境下的……龍屬遺骸。而且,必須是生前足夠強大、死后怨念經久不散、又被‘異種能量’侵染異化后的遺骸,才會呈現出‘暗金’色澤,并滋生出地陰石蟲這類守衛或伴生物。”
孫老頭的推測,與林墨之前的猜測基本吻合。暗金龍骨碎片、龍血草、空間裂縫(異種能量)、地陰石蟲、穢土……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可能存在的、埋藏在礦脈深處的、隕落龍族(或強大龍屬生物)的“污染”遺跡。
“黑蛇幫背后的人,知道這些嗎?”林墨問。
“哼,知道?或許知道一點皮毛,但絕對不清楚全部危險。”孫老頭冷笑,“他們只當是找到了某種蘊含龍血精華、可以用來煉制邪門法寶或丹藥的稀有材料,卻不知道沾染了那種被‘異種能量’侵染過的龍族怨念和污穢,會引來多大的災禍!輕則煉制失敗,反噬自身;重則……打開不該打開的門,放出不該放出的東西!”
他看了林墨一眼:“你帶回來的這些甲殼碎片,還有‘穢土’,雖然只是邊角料,但也蘊含了那種環境特有的陰穢和異種能量殘留。對某些修煉陰毒功法、或者專門研究邪門材料的人來說,算是有點價值的‘妖獸材料’和‘特殊土壤’。但在望月城,敢公開收購這種東西的地方不多,風險很大。”
“我不需要公開出售。”林墨搖頭,“我只想知道,這些東西,以及我接下來可能從礦洞深處獲得的……類似物品,能否從您這里,換取一些我更急需的東西?”
“你想換什么?”孫老頭眼神銳利。
“第一,關于黑蛇幫近期動向,特別是他們探查廢礦道的具體計劃和進展,越詳細越好。”
“第二,關于離開老鴉嶺,避開黑蛇幫和可能存在的其他耳目,安全前往望月城其他區域,或者……更遠地方的路徑和方法。”
“第三,”林墨直視孫老頭的獨眼,“關于治愈我左臂陰毒侵蝕,以及體內經脈陰寒舊傷,除了‘至陽至剛靈物’外,是否還有其他更可行、更具體的辦法或線索?比如,如何安全處理我手中……可能存在的、性質熾烈但怨毒深重的‘材料’?”
他沒有直接說出龍血草,但相信孫老頭能聽懂。
孫老頭沉默了很長時間。油燈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些,棚內的空氣仿佛凝固。
“你惹上的麻煩,看來不小。”他最終緩緩道,“黑蛇幫最近的動向,我確實知道一些。他們從上面得到消息,說‘東西’可能就在丁字、戊字幾片最深的廢礦區交匯處,打算三天后,集中精銳人手,由幫里兩個煉氣后期的頭目帶隊,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清理和探查。屆時,礦場看守會相對空虛。”
“離開的路徑……”他走到木箱旁,翻找片刻,拿出一張更加粗糙、但范圍更廣的獸皮地圖,用炭筆在上面快速勾勒了幾條線,“這幾條是早年礦工偷運礦石出山的小道,隱蔽難行,但可以繞過黑蛇幫的主要哨卡。出去后,往西北是‘黑沼鎮’,往東是‘落楓渡’,都是三不管的混亂地帶,適合藏身。但具體去哪里,看你自己的打算。”
他將地圖遞給林墨,又深深看了他一眼:“至于你的傷……和‘材料’處理。陰毒侵蝕,除了至陽靈物對沖,或許可以嘗試尋找‘凈明花’或‘地心火蓮’的汁液外敷,配合溫養經脈的‘玉髓丹’內服,徐徐圖之。但這兩種靈藥和玉髓丹,都價值不菲,且不易得。”
“至于熾烈怨毒的材料……”孫老頭頓了頓,獨眼中閃過一絲猶豫,最終還是低聲道,“我知道望月城黑市里,有個綽號‘鬼手’的煉丹師,專門接一些處理邪門材料的活,手段詭異,收費極高,但也算有些本事。不過,找他風險極大,此人喜怒無常,且與各方勢力都有牽扯。這是他的聯絡方式和大概位置,能不能找到、敢不敢找他,看你自己。”
他又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。
林墨接過地圖和紙條,小心收好。這比他預期的收獲還要多。
“這些信息,價值不菲。”林墨從皮袋中,將那幾片甲殼碎片和那一小撮穢土,推到孫老頭面前,“這些,算作定金。如果三日后黑蛇幫的行動消息無誤,且我能安全離開,后續若有收獲,我會再付報酬。”
孫老頭看著地上的“妖獸材料”和“特殊土壤”,獨眼中光芒閃爍,最終還是點了點頭,將它們收了起來。“記住,小子,知道的越多,越難脫身。黑蛇幫背后,可能不止是幫派那么簡單。你身上的傷和‘材料’,也是定時炸彈。好自為之。”
交易完成。
林墨不再多言,微微躬身,轉身拉開棚門,如同來時一樣,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外面將明未明的天色之中。
棚內,孫老頭看著重新關閉的棚門,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幾片冰冷的甲殼碎片和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穢土,獨眼中神色復雜,最終化為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嘆息。
“多事之秋啊……連這種煞星都招來了……”
而林墨,在返回窩棚的路上,腦海中已經開始飛速推演孫老頭提供的信息。
黑蛇幫三天后的大行動,礦場空虛,是離開的絕佳時機。
凈明花?地心火蓮?玉髓丹?鬼手煉丹師?這些都是需要靈石和門路才能接觸的東西。
以及……黑蛇幫背后,可能存在的更大黑手。
妖獸材料的收購,換來了寶貴的情報和線索。
而接下來的三天,他需要在礦洞深處,在離開之前,盡可能多地為自己攫取資本,同時……弄清楚丁字岔路深處,那令他不安的“蠕動”,究竟是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