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棚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,只有坩堝中暗色粘液冒泡的“咕嘟”聲,以及那暗紅色、不時爆出綠光的怪異炭火發出的噼啪輕響。棚頂漏下的天光在彌漫的古怪煙霧中形成幾道昏黃的光柱,照出空氣中漂浮的、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細微塵粒。
老者——他自稱姓鐵,讓林墨叫他“鐵老”——用那根燒紅的鐵條,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,快速勾勒著扭曲的線條和符號。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與衰老體態不符的流暢與精準,顯然這些知識早已融入骨髓。
“地陰石蟲甲殼,乃至其他從‘穢土’環境中誕生的特異材料,首要禁忌,便是不可用尋常凡火、乃至低階陽火直接灼燒!”鐵老的聲音嘶啞卻清晰,眼神緊盯著地面漸漸成型的、一個代表“穢能核心”的扭曲圓點,“其內蘊異種陰穢能量,遇陽火則躁動沖突,極易引發材料崩解、穢能爆發,輕則前功盡棄,重則傷及爐鼎與煉制者。”
他用鐵條在“穢能核心”周圍畫了幾個環繞的、帶有特定角度的弧線:“需以陰火、寒焰、或至少是中性穩定的‘地肺火’徐徐煨之,緩慢驅散其中駁雜的活性怨念與不穩定穢氣,只保留最精純的陰寒特質與物質結構。若無合適火焰,也可用‘沉陰石粉’或‘寒玉髓’研磨的粉末包裹材料,置于極陰之地,以年月之功慢慢消磨其戾氣,但此法耗時太久,非上選。”
林墨凝神細聽,將這些要點牢牢記住。這些都是他從未接觸過的知識,黑風寨那些邪修煉器,大多粗暴直接,靠血祭或邪功強行壓制材料特性,與這種講究陰陽調和、能量疏導的“正統”(至少是相對系統)煉器理念截然不同。
“其次,此類材料雖堅硬,但其結構受異種能量侵染,往往存在肉眼難辨的‘能量脈絡’或‘應力暗傷’。”鐵老繼續畫著,這次是幾條如同樹枝分叉般的細線,從核心延伸出去,“盲目鍛打,易沿這些薄弱處碎裂。需先以靈力或特定藥液浸潤探查,摸清脈絡走向,鍛打時需順脈而行,或輔以‘固脈符’暫時強化結構。你手上那片甲殼,紋路天成,脈絡清晰,已是此類材料中的極品,處理得當,價值倍增。”
他停下鐵條,抬頭看了林墨一眼:“你問那刀刃內部回路……那是‘陰蝕’與‘堅固’雙重基礎符文的簡易耦合。陰蝕符文能引導材料本身的陰寒能量附著于刃口,增強破甲與侵蝕效果;堅固符文則強化材料結構,避免因陰蝕能量流轉而自損。兩者結合,是最適合此類陰寒堅固材料的基礎附魔之一。”他指向墻上那幅草圖,“不過,那只是老夫當年的推演殘圖,真正刻畫,需要對應的符文筆、靈墨,以及對靈力精準入微的控制。你現在……恐怕連最基礎的‘聚靈’符文都刻不穩。”
林墨沒有在意鐵老話語中隱含的輕視。他知道自己起點低,但這正是他需要的——最基礎、最實際的知識。“鐵老,若我只想將這些甲殼碎片,簡單地加固到現有的凡鐵兵器上,不求符文附魔,只求增加堅硬和鋒銳,同時避免穢能反噬,可有可行之法?”
鐵老渾濁的眼睛轉了轉,似乎在快速思考。“只做物理加固?倒也不是不行,但效果大打折扣,且凡鐵難以承受甲殼中陰寒能量的長期侵蝕,結合處易脆。不過……”他頓了頓,眼中閃過一絲狡黠,“若你舍得材料,老夫倒有一個取巧的笨法子。”
“請講。”
“取質地相對均勻、雜質最少的甲殼碎片,以陰火(或模擬陰火的環境)小心煨燒至微微軟化(注意!只是軟化,絕非熔化!),然后趁熱,用特殊手法將其鍛打成極薄的片狀或細條狀。”鐵老用鐵條比劃著,“再將這薄片或細條,如同夾鋼、包鋼之法,嵌入或包裹在凡鐵兵器的關鍵部位——比如刀鋒、劍尖、槍頭。鍛打結合時,需用‘寒淬法’,即以極寒的、蘊含靈氣的寒泉或陰屬性妖獸血液快速淬火,讓兩者在急劇降溫中強行‘咬合’。此法結合強度有限,且對鍛打手藝和淬火時機要求極高,但若能成,至少能讓凡鐵兵器獲得部分甲殼的堅硬和陰寒特性,且因為甲殼被鍛薄分散,穢能反噬的風險也大大降低。”
林墨眼中光芒微閃。這法子聽起來粗糙,卻正適合他目前的情況——缺乏工具、缺乏靈力控制、缺乏時間。唯一需要的,是足夠多、足夠好的甲殼碎片,以及對“陰火環境”和“寒淬”的模擬。陰火環境……礦洞深處的陰寒死寂之氣,或許可以模擬一二?寒淬……普通的寒水肯定不行,但若加入一些陰寒屬性的材料粉末呢?
“此法,需要多少甲殼碎片?對煅燒和鍛打環境,有何具體要求?”林墨追問。
鐵老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伸出那只扭曲的右手,攤開在林墨面前,拇指搓了搓食指和中指。“小子,老夫說得口干舌燥,可還沒見到你的‘誠意’呢。你手上那片,只是樣品。想學具體的操作細節、環境模擬的取巧法子、甚至……老夫這里還有幾個簡化版的、不需要靈墨就能臨時增強結合效果的土方子……得看你能拿出多少‘貨’。”
以物易學。交易的核心。
林墨沒有猶豫,從懷中(更小心地)取出了另外兩片稍大的地陰石蟲甲殼碎片,放在鐵老面前的地上。“這三片,是定金。若鐵老的方法確實有效,且能助我初步處理這些材料,并成功加固一件兵器……事后,我至少再提供五片同等品質,或等價值的其他特異材料。”他頓了頓,補充道,“包括……可能來自‘穢土’區域的、其他種類的伴生物。”
鐵老的目光死死黏在那三片暗灰色、紋路天成的甲殼上,呼吸明顯粗重起來。他伸出顫抖的手,逐一拿起,湊到眼前,借著昏暗的光線仔細查看,又用手指摩挲紋路,甚至用牙齒輕輕磕了磕(林墨看得眼角微抽),臉上露出混雜著狂喜、貪婪和研究的專注神情。
“好!好材料!”鐵老小心地將三片甲殼收入自己那破舊袍子的內袋,仿佛那是稀世珍寶,“小子,你比那些黑蛇幫的蠢貨有眼光多了!他們只認得亮晶晶的靈石和粗笨的金屬礦,根本不懂這些天地造化的神奇之物!”
他重新拿起燒紅的鐵條,精神似乎都振奮了不少,開始在地上畫更復雜的示意圖,同時壓低聲音,語速更快地講解起來。
這一次,他講得更細,更深入。包括如何利用廢棄的、含有陰屬性礦物的石炭,配合特定草藥(他指了指棚角幾個破罐子)燃燒,模擬出相對穩定的“偽陰火”環境;如何判斷甲殼碎片被煅燒到“軟化”的臨界點——通過觀察紋路顏色的細微變化和散發氣息的收斂程度;鍛打時發力的技巧、角度的選擇,如何避免破壞天然紋路;以及“寒淬”的替代方案——用“寒晶石”粉末混合“尸苔”榨取的汁液,調制成具有強烈陰寒和輕微粘合效果的淬火液,雖然效果遠不如真正的寒泉或妖獸血,但對凡鐵和薄甲殼的結合,或許勉強夠用。
他還傳授了幾個簡單的、用來測試材料結合強度和能量穩定性的“土法子”,比如用特定頻率敲擊聽音,觀察結合處在不同溫度下的變化等等。
林墨如同干旱的沙地汲取雨水,全神貫注地記憶、理解、推演。鐵老傳授的很多方法都透著窮困和取巧的痕跡,不夠精細,甚至有些冒險,但其中蘊含的材料認知、能量原理和處理思路,卻為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。很多在黑風寨看來只能靠蠻力或邪術解決的問題,在這里似乎都有了更“合理”、更“可控”的解決路徑。
時間在專注的傳授與學習中飛快流逝。棚外的天光逐漸西斜,廢料坡上的陰影拉長。
“……大致就是這些。”鐵老終于停下,擦了擦額頭不知是熱汗還是虛汗,將燒紅的鐵條插回炭火中,發出“嗤”的一聲輕響。“小子,能領悟多少,看你自己的造化。記住,煉器之道,易學難精,尤其處理這類邪門材料,更是如履薄冰。一步踏錯,材料盡毀是小,反噬自身是大。”
林墨緩緩吐出一口氣,眼中精光內斂。鐵老傳授的知識,如同散落的珍珠,在他腦海中初步串聯起來。雖然距離獨立操作還差得遠,但至少有了明確的方向和可嘗試的方法。
“多謝鐵老指點。”林墨躬身一禮,這次多了幾分真誠,“三日之內,無論成與不成,我都會再來。若有所獲,必有后報。”
鐵老擺了擺手,顯得有些疲憊,但眼神依舊銳利:“記住你的承諾。材料!老夫要更多的好材料!還有……若是可能,幫老夫留意一下,黑蛇幫那幫雜碎,最近有沒有從礦洞里,弄出什么特別的、帶著金色或暗金色光澤的堅硬東西……”
林墨心中一動,面上不動聲色:“鐵老也對那個感興趣?”
“哼,不該問的別問!”鐵老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和恨意,“你只管留意便是。若有確切消息,價值……遠超這些甲殼!”
林墨點點頭,不再多言,轉身拉開了那扇破舊的棚門。
夕陽的余暉將廢料坡染上一層凄艷的橘紅。身后,棚內再次傳來鐵老壓抑的咳嗽聲和那坩堝液體冒泡的古怪聲響。
以物易學的交易初步達成。他付出了三片甲殼碎片,換來了寶貴的、通往煉器門檻的階梯。
而鐵老對“暗金色骨頭”的關注,則讓林墨心中的警鈴再次響起。這落魄的老煉器師,與黑蛇幫、與那龍骨碎片之間,恐怕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恩怨。
時間緊迫。他需要盡快消化這些知識,準備工具和替代材料,然后……在黑蛇幫行動前的最后一天里,嘗試完成第一次簡陋的“加固”。
夜幕,即將再次籠罩老鴉嶺。
而風暴來臨前的寧靜,也即將被打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