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鐵老那充斥著金屬與草藥怪味的破棚時,天邊最后一抹殘紅也即將被老鴉嶺沉重的暮色吞沒。林墨腦海中回蕩著鐵老關于“偽陰火”煅燒、“寒淬”土方、以及材料處理要點的嘶啞講解,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燒紅的鐵印,烙在記憶深處。
但這些知識,終究只是“術”。是處理材料、進行粗糙結合的方法。鐵老最后提到的“陰蝕”與“堅固”符文耦合,雖只是驚鴻一瞥,卻為林墨打開了一扇通往更深層力量運用的大門——符。
在黑風寨,他也見過邪修使用符箓,那些大多是用妖獸血、生魂灰等污穢之物繪制的一次性消耗品,威力陰毒,卻充滿不可控的風險,且往往需要特定邪功催動。而鐵老提及的,是刻印在器物之上,與材料本身能量脈絡相結合,形成穩定強化效果的“器符”。這屬于煉器中更高深、也更核心的領域。
哪怕只是最基礎的兩個符文,哪怕鐵老直言他現在“連最基礎的‘聚靈’符文都刻不穩”,林墨也渴望著去了解、去認知。這不僅僅是提升一件兵器的威力,更是理解能量如何被引導、轉化、固化的過程。對他掌控自身駁雜的力量——灰暗能量絲、罪血本源沉寂意蘊、甚至壓制噬靈蠱和血瞳——或許都有著潛在的啟發。
他需要基礎符文的認知。不需要立刻學會刻畫,但至少要明白它們的原理、結構、以及作用方式。
返回窩棚區的路上,林墨心思飛轉。鐵老那里或許還有更多關于符文的基礎知識,但以目前“以物易學”的交易關系,想讓他傾囊相授,需要的“材料”代價恐怕極大。而且,鐵老的狀態不穩定,對黑蛇幫和“暗金色骨頭”有隱秘的執著,過多接觸風險也在增加。
有沒有其他途徑?
孫老頭?他懂得多,但偏向藥草、礦脈、風水避邪,對煉器符文未必精通。
斗獸場?那里魚龍混雜,或許能買到粗劣的、來路不明的符文圖冊或心得,但真假難辨,且容易暴露。
礦洞深處?丙十七和丁字岔路的異常環境,是否可能殘留有前人刻畫的、與鎮壓或利用那種“異種能量”相關的符文痕跡?這需要細致探查,且極度危險。
思來想去,或許還是得從鐵老那里著手。但方式需要改變。不能一味索取,或許……可以嘗試“交換”另一種形式的知識?
林墨回憶起鐵老講解時,對那些替代材料(如含陰屬性礦物的石炭、特定草藥、寒晶石、尸苔)如數家珍的樣子。他對材料的認知,尤其是對陰寒、穢能類材料的特性了解,遠超常人。而這,恰恰是林墨目前除了甲殼碎片外,另一項可以“產出”的潛在資源——他對礦洞深處環境的了解,對“穢土”區域伴生物的初步探索。
如果他能提供關于“穢土”區域更詳細的環境特征、可能存在的其他伴生材料信息,甚至是……對那種“異種能量”性質的個人感受(當然要經過偽裝和篩選),能否從鐵老那里,換取關于基礎符文的系統性認知?
畢竟,對鐵老這樣的落魄煉器師而言,新奇的材料信息和環境數據,同樣是極具價值的“知識”,尤其是涉及他執著且可能懷有仇恨的領域。
這個念頭讓林墨加快了腳步。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,準備一些“有價值”的、但又不會暴露自身太多秘密的信息,作為下一次與鐵老交易的籌碼。
回到窩棚時,監工們似乎因為明日的行動而聚集在別處商議,巡邏稍懈。林墨迅速處理好個人雜務,然后蜷縮在自己的角落,閉目假寐,實則開始整理思緒。
他回憶著丁字岔路深處的細節:暗紫色“穢土”的觸感、氣味、顏色深淺分布;地陰石蟲的攻擊方式、甲殼紋路差異、漿液毒性;空氣中那股甜腥鐵銹味的濃度變化;以及,最讓他心悸的,那片紫色地域深處隱約的“蠕動”感,還有那些古老銳金劃痕殘留的氣息……
這些信息,經過他小心地提煉、修飾,剔除涉及自身血瞳感知和罪血本源感應的部分,保留相對客觀的觀察,或許能構成一份對鐵老有吸引力的“環境報告”。
接著,他開始在腦海中反復揣摩鐵老提到的那兩個基礎符文——“陰蝕”與“堅固”。雖然沒看到完整圖形,但鐵老用鐵條在地上勾勒的簡易能量回路走向,以及提到的作用原理,讓他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想。
“陰蝕”,引導陰寒能量附著增強破甲侵蝕。這需要對陰屬性能量有良好的親和與引導能力,符文結構可能偏向“吸納”、“傳導”、“附著”。
“堅固”,強化物質結構,防止能量流轉自損。這更偏向“穩定”、“束縛”、“強化物質鏈接”。
兩者耦合,意味著兩個符文的結構需要無縫銜接,能量流轉互不干擾卻又相輔相成。這其中的平衡與精妙,遠超簡單疊加。
林墨嘗試用意念在腦海中模擬那種能量流轉的感覺。灰暗能量絲的特性中,本就帶有沉寂與侵蝕的意味,與“陰蝕”或有相通之處。而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蘊,似乎更偏向“鎮壓”與“凝固”,與“堅固”的“穩定”又有微妙差別。
他將一絲極其微弱的灰暗能量絲引至指尖,控制著它,嘗試在空氣中勾勒一個最簡單的、想象中的“吸納”結構。能量絲剛脫離指尖,便迅速逸散,根本無法維持穩定形態,更別說構成有效回路了。
果然,刻畫符文遠非想象中那么簡單。不僅需要對符文結構的精確記憶,更需要精純的靈力、強大的神識控制力、以及對能量性質的深刻理解。他現在連維持能量離體穩定都做不到。
但這反而激起了他更強烈的求知欲。越是艱難,越說明其價值。
一夜無話,只有窩棚外風聲嗚咽,和遠處隱約傳來的、監工們最后的布置與呵斥。
第二天,天色未明,礦場便已彌漫開一種不同尋常的緊張與肅殺。黑蛇幫的精銳力量開始集結,人數不多,約二十余人,但個個氣息精悍,最低也是煉氣三層,為首兩人更是氣息沉凝,目露精光,顯然是煉氣后期的頭目。他們配備了更好的武器、盾牌,甚至有幾張散發著微弱靈力波動的符箓和幾盞特制的、光芒穩定的牛角燈。
刀疤臉監工也在其中,換上了一身更利落的黑色勁裝,臉上那道疤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猙獰。他目光陰鷙地掃過被驅趕到空地上、噤若寒蟬的普通礦工們,厲聲宣布:“今日礦場封閉!所有人等,不得離開窩棚區半步!違者,格殺勿論!”
隨即,精銳隊伍在頭目的帶領下,魚貫進入礦洞深處,目標直指丁字、戊字廢礦道區域。留下大約七八個煉氣初期的監工,持械守在窩棚區外圍和幾個重要出入口,虎視眈眈。
窩棚區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。礦工們被恐懼籠罩,連低聲交談都不敢,各自蜷縮著,等待未知的命運。
對林墨而言,這卻是意料之中的機會。礦場核心力量被引開,看守相對空虛,且注意力都集中在礦洞方向。
他沒有急于行動。先是耐心等待,確認黑蛇幫的隊伍確實深入,留下的監工也開始出現懈怠和交頭接耳后,他才借著窩棚陰影的掩護,如同鬼魅般,再次溜向了廢料坡的方向。
這一次,他帶上了昨晚整理好的“信息”,以及……一個更大膽的想法。
鐵老的破棚依舊歪斜地立在廢料堆中,棚頂的鐵皮在晨風中發出輕微的嗚咽。棚門緊閉。
林墨沒有直接進去,而是繞到側面,用昨天約定的另一種、表示“有重要信息交換”的節奏,輕輕敲了敲棚壁。
很快,棚門開了一條縫,鐵老那張疲憊中帶著警惕的臉露了出來。看到是林墨,他獨眼中閃過一絲詫異,隨即壓低聲音:“你怎么又來了?今天外面不是封場了嗎?”
“正是封場,才好說話。”林墨低聲道,側身閃入棚內。
棚內氣味依舊,那坩堝里的暗色液體似乎換過了,冒著更小的氣泡。鐵老手中拿著一塊顏色暗沉、形狀不規則的金屬塊,正在用一把小銼刀小心翼翼地打磨著邊緣,看到林墨進來,將東西放下。
“材料弄到了?這么快?”鐵老眼中帶著期盼。
“材料需要時間。”林墨搖頭,“但我帶來了別的東西,或許對您更有價值。”他頓了頓,直視鐵老,“關于丁字岔路深處,那片‘穢土’區域更詳細的觀察記錄,包括環境特征、能量濃度變化、以及……我懷疑存在的、除地陰石蟲外的其他‘活性’跡象。”
鐵老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!“你說什么?其他活性跡象?什么樣的?詳細說!”
林墨沒有立刻全盤托出,而是先描述了“穢土”的顏色分層、觸感差異、氣味隨深度變化等相對表面的信息。
鐵老聽得極為專注,不時追問細節,甚至拿出炭筆在破木板上快速記錄著什么,口中喃喃:“……果然,陰穢沉積層……能量梯度……這么說,‘源點’可能更偏向東南方向……”
當林墨提到那隱約的“蠕動”感和古老銳金劃痕時,鐵老的身體猛地一震,手中的炭筆“啪”地折斷!他抬起頭,獨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,混雜著恐懼、興奮和一種近乎病態的探究欲!
“蠕動……銳金之氣……難道……不只是遺骸?還有……殘存的本能或者……封印物?”他聲音顫抖,呼吸急促,“小子!你確定?看清楚了嗎?那‘蠕動’的規律?銳金之氣是持續散發還是間歇性爆發?”
林墨心中暗凜,鐵老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大。他謹慎地搖頭:“距離太遠,光線太暗,看不真切。只是模糊的感覺和殘留氣息。但那種不安和危險感,非常強烈。”
鐵老在狹窄的棚內踱了兩步,顯得焦躁不安,卻又充滿一種被點燃的研究熱情。“值了!這些信息,比幾片甲殼有價值得多!”他猛地轉向林墨,“你想換什么?除了材料處理,你還想要什么?”
林墨深吸一口氣,說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:“我想知道,關于‘陰蝕’和‘堅固’這兩個基礎符文,更詳細的能量結構原理、常見變體、以及……學習刻畫它們,最需要克服的難點是什么。還有,是否還有其他更基礎、更適合初學者理解的符文圖樣和作用原理。”
他需要的是認知,是體系,而不僅僅是兩個符文的畫法。
鐵老愣了一下,似乎沒想到林墨會提出這個要求。他審視著林墨,目光銳利:“你想學符文?就憑你現在這點微末修為和破爛根基?”語氣依舊帶著習慣性的輕視,但少了幾分之前的純粹驅趕意味。
“我知道很難,或許現在根本無法實踐。”林墨坦然承認,“但我需要理解它們。這對我……處理手中的材料,或許有幫助。”他暗示這與他能否獲取更多“穢土”區域材料有關。
鐵老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權衡。最終,對未知材料的渴望壓倒了對知識外流的吝嗇(或者說,他并不認為林墨真能學會多少)。
“……好吧。”鐵老走回墻角,在一個破爛的木箱底層翻找起來,灰塵飛揚。片刻后,他拿出幾塊更小、更破舊的木板,上面用炭筆畫著一些更加簡單、但也更加清晰的圖形和注解。
“這是老夫早年教徒弟時,用來啟蒙的‘基礎五行及衍生符文初解’殘片,只剩下一小部分了。”鐵老將木板遞給林墨,上面畫著寥寥七八個符文,每個旁邊都有簡單的名稱和一兩句作用描述,比如“聚靈(基礎)”、“驅塵”、“微弱光亮”、“警示(觸動)”、“基礎加固”、“基礎鋒銳”、“基礎避水”等。筆畫歪斜,但結構清晰可辨。
“陰蝕和堅固,屬于更復雜的衍生符文,不在這些基礎之列。”鐵老指著木板,“但萬變不離其宗。所有的器符,核心都是對天地靈氣或特定能量屬性的引導、轉化、固化。你先看明白這些最簡單的符文是如何構成、如何運作的。”
他拿起一塊木板,指著“聚靈(基礎)”的符文:“看,這個結構,像一個漏斗,又像漩渦的中心。它的作用,是微弱地吸引周圍無屬性的靈氣,附著于器物表面,緩慢滋養器物本身,或為其他符文提供微弱的能量源。刻畫時,每一筆的弧度、轉折、收尾的靈力灌注強弱,都決定了它效果的大小和穩定性。”
他又指向“基礎加固”:“這個,結構更簡單,像幾條鎖鏈交錯捆綁。作用是強化器物本身的物質結構,抵抗物理沖擊。但它只是強化‘物質鏈接’,對于能量沖擊或侵蝕,效果很弱。”
鐵老用最直白、最粗糙的語言,講解著這些基礎符文的原理和結構要點。沒有高深的理論,更多的是經驗性的總結和直觀的比喻。
林墨如饑似渴地聽著,看著。這些看似簡單的符文,在他眼中卻仿佛蘊含著一個全新的世界。能量如何被特定的圖形“捕捉”、“引導”、“儲存”、“釋放”,物質結構如何被能量紋路“加固”、“改變”……
他不懂更深奧的陣法原理,但鐵老這種基于經驗和直觀感受的講解,恰恰適合他現在的基礎。他將這些符文的圖形、名稱、作用、以及鐵老提到的刻畫要點(雖然他還遠遠做不到),死死記在腦海中。
“記住,刻畫符文,首要‘心穩’,其次‘手穩’,再次‘靈穩’。心神不寧,則符文結構易偏;手腕顫抖,則線條扭曲;靈力不穩,則能量灌注不均,符文效果大打折扣甚至反噬。”鐵老最后總結道,“你現在,差的還遠。先把這些圖形的樣子和道理記在心里吧。”
林墨鄭重地收起那幾塊破木板(鐵老允許他帶走),躬身道:“多謝鐵老。這些信息,對我至關重要。關于‘穢土’區域的探查,我會繼續留意。至于答應您的材料,三日之內,定有交代。”
鐵老擺擺手,顯得疲憊但眼中光芒未熄:“去吧。小心黑蛇幫的狗腿子。還有……若再發現任何與‘暗金色’或‘銳金之氣’相關的線索,務必第一時間告訴老夫!”
林墨點頭,不再多言,悄然離開了廢料坡。
懷揣著那幾塊記載著基礎符文認知的破木板,林墨感覺自己的世界仿佛被推開了一道新的縫隙。雖然只是微光,卻照亮了之前混沌未明的方向。
實力提升,不僅僅在于修為境界和廝殺技巧,更在于對這些構成力量世界基礎規則的認知與運用。
而這一切,都將成為他復仇之路上的磚石。
他抬頭看了看天色,距離正午尚有一段時間。黑蛇幫的主力應該已經深入礦洞,或許正與地陰石蟲,甚至更深處的東西糾纏。
是時候,去完成那件“加固”之事了。
他需要一個相對安全、能模擬“偽陰火”和進行簡陋“寒淬”的地方。礦洞深處?太危險,且黑蛇幫正在其中。廢料坡附近?容易暴露。
他目光投向了老鴉嶺后山,那片更荒涼、更少人跡的亂石區。
或許,那里有他需要的、暫時的“工坊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