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廟內的幽綠火焰,在最后一筆交易完成后,無聲無息地熄滅了。灰袍面具人的身影也隨之淡化,如同融入陰影的水漬,消失無蹤。沒有道別,沒有寒暄,集會以一種突兀而詭異的方式結束。
殿內其他陰影中的存在,也如同退潮般,悄無聲息地依次離開,彼此間依舊保持著絕對的沉默和距離。轉眼間,偌大的破廟便只剩下林墨一人,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散盡的、混雜著各種古怪氣味的余韻。
月光從殘破的屋頂漏洞中灑下,照亮飛舞的塵埃。林墨靠在冰冷的梁柱上,緩緩吐出一口壓抑許久的濁氣。掌心微濕,后背衣衫也被冷汗浸透。方才那番博弈,看似冷靜應對,實則兇險無比,如同在萬丈懸崖邊緣行走,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。
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幾樣東西:一枚觸手冰涼、刻著扭曲蛇紋的黑色鐵牌——這是灰袍面具人留下的“鬼手”居所方位圖和入門信物,需以特定方法激發;一枚記錄著“血煉封印術”基礎篇的暗紅色骨簡,散發著淡淡的血腥與陰冷氣息;以及一個暫時由灰袍面具人“保管”、待他交付首年租金(十塊中品靈石)和押金(兩滴偽龍血精華及源土樣本)后才能正式借用的“養陰罐”契約印記,烙在一張泛黃的獸皮上。
代價是:三片地陰石蟲甲殼、兩滴偽龍血精華、一份源土樣本、關于丁字礦道“裂痕”區域的詳細勘探記錄(包括脈動推演和符文殘跡摹本)副本、以及未來可能的兩成“龍血草成品”分成和優先售賣權承諾。
沉重,但值得。他獲得了急需的線索、一門可能解決龍血草隱患的術法、以及一件能輔助修行和材料處理的法寶使用權。更重要的是,他初步在這個危險的黑市體系中,留下了自己的印記,展現出了足以引起重視的“價值”和“潛力”。
他沒有立刻離開破廟。而是盤膝坐下,仔細檢查新得的物品,尤其是那枚黑色鐵牌和暗紅骨簡。鐵牌材質非金非木,堅硬無比,以神識探入,能“看”到一幅極其復雜的、不斷變幻的街巷立體圖,最終指向望月城內城邊緣某片迷宮般的貧民區深處的一個點,旁邊還有一小段扭曲的符文,應該是“信物”的驗證方式。灰袍面具人沒有做手腳,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。
暗紅骨簡則透著邪異。神識接觸的瞬間,大量血腥、痛苦、掙扎的模糊畫面碎片涌入腦海,伴隨著艱澀拗口的口訣和繁復詭異的印訣圖像。確實是某種以自身精血為引、結合特定符文封印狂暴能量的法門,但其中諸多細節語焉不詳,關鍵處似乎有所缺失,且隱隱透著一股損人不利己的陰損意味。林墨眉頭緊鎖,這“血煉封印術”基礎篇,絕非正道,且很可能留有后門或隱患。可以參詳,但絕不能輕易修煉,更別說用來處理龍血草了。
他將東西小心收好。當務之急,是處理龍血草嗎?不,在沒有十足把握和絕對安全的環境前,絕不能妄動。是去找“鬼手”?風險同樣巨大,且需要準備“見面禮”和更多保命手段。
眼下,他需要一些更實際的東西:療傷丹藥(玉髓丹暫無著落,但普通療傷藥需備一些)、偽裝道具、可能用到的低階符箓、以及……探聽更多關于望月城近期風聲,特別是玄天宗和黑風寨殘余動向的消息。
而這些,可以在黑市的外圍攤位區找到——如果他能找到門路的話。
離開破廟時,已是后半夜。落楓渡的喧囂早已沉寂,只有零星幾處燈火和隱約的更梆聲。林墨沒有回之前的客棧,而是憑著記憶和地圖,朝著鎮子西北角一片更為雜亂、連招牌都歪斜不明的區域走去。根據孫老頭和鐵老零星的提及,以及“瘸腿李”酒館里聽到的只言片語,那里是落楓渡真正見不得光的“攤位區”,白天寂靜如墳,夜晚才有鬼祟交易。
穿過幾條污水橫流、堆滿垃圾的狹窄巷弄,空氣變得更加污濁難聞。終于,在一處被兩棟歪斜木樓擠壓出來的、不足三丈寬的三角空地上,林墨看到了景象。
沒有燈火,只有一些攤主自備的、蒙著厚布只漏微光的燈籠,或是直接借著月光。十幾個身影稀稀落落地蹲坐在空地邊緣或雜物堆旁,面前鋪著臟兮兮的油布或獸皮,上面隨意擺著些東西。人影大多縮在陰影里,看不清面目,偶爾有低如蚊蚋的交談聲響起,也迅速消散在夜風中。
這就是黑市攤位區,簡陋、警惕、充斥著懷疑與算計。
林墨放緩腳步,壓低氣息,如同一個真正的買家,慢慢走了進去。目光掃過那些攤位上的物品:斷裂的、靈力盡失的法器殘片;顏色可疑、氣味刺鼻的瓶瓶罐罐(可能是劣質丹藥或毒藥);一些風干的、不知名妖獸的部位;幾本破爛的、字跡模糊的功法冊子;甚至還有幾件沾染著暗紅污漬、明顯來路不正的衣物或飾品。
品質普遍低劣,真假難辨,但偶爾也能發現一兩個稍微像樣點的東西。比如,一個攤位上擺著幾塊成色尚可的“寒鐵石”,另一個攤主面前有幾株保存相對完好的、用于煉制低階解毒丹的“清心草”。
林墨在一個擺放著幾個小瓷瓶和幾疊黃紙符箓的攤位前停下。攤主是個裹著厚厚頭巾、只露出一雙渾濁眼睛的老嫗,蹲在陰影里,如同石雕。
“療傷藥,怎么賣?”林墨壓低聲音,指了指一個貼著“止血散”標簽的瓷瓶。
老嫗抬起眼皮,渾濁的眼睛毫無波瀾地掃了他一眼,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。
“三塊下品靈石?”林墨皺眉,“什么品級?”
“愛買不買。”老嫗聲音沙啞,惜字如金。
林墨拿起瓷瓶,拔開塞子嗅了嗅,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混雜著刺鼻的石灰粉氣味沖入鼻腔。是最低劣的凡俗金瘡藥加了點低階靈草粉末,效果恐怕還不如孫老頭給的“黑石膏”。他放下瓶子,搖了搖頭。
老嫗立刻收回目光,重新變成石雕,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。
林墨繼續往前走。在一個攤位上,他看到了一小疊繪制著簡易紋路的黃紙符箓,大多是“驅塵符”、“微弱光亮符”、“警戒符(觸動)”這類最基礎的貨色,靈力波動微弱且不穩定。但其中有兩張,紋路稍顯復雜,隱隱有風屬性靈力流轉,似乎是低階的“輕身符”或“疾行符”。
“這兩張,多少?”林墨指了指。
攤主是個戴著破斗笠的中年漢子,聞言抬起頭,露出一張蠟黃麻木的臉,眼神卻帶著精明的審視。“疾行符,低級貨,每張五塊下品靈石。注入靈力激發,可提升兩成奔行速度,持續半盞茶。”
價格虛高,效果存疑。但關鍵時刻或許有點用。
林墨沉吟了一下,從懷中摸出兩片最小的、品質最差的甲殼碎片(之前準備交易剩下的邊角料),放在攤位上。“用這個換。”
中年漢子拿起甲殼碎片,仔細看了看,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,眼中閃過一絲訝異。“地陰石蟲的甲?品質一般……但也少見。一張疾行符,加一張警戒符。”
“兩張疾行符。”林墨還價。
“再加一片。”漢子道。
林墨猶豫了一下,又拿出一片同等品質的。中年漢子這才點頭,將兩張符箓和甲殼碎片各自收好,交易完成。
繼續逛下去,林墨又用一塊稍大的甲殼碎片,從一個沉默寡言的獨眼攤主那里,換到了一小瓶標注著“清毒化瘀”但藥效未知的膏藥,以及一枚邊緣磨損嚴重、但似乎還能用的“幻容面具”胚子——一種最低級的、只能略微改變面部輪廓和膚色的法器殘次品,對高階修士無用,但或許能應付普通盤查。
就在他準備離開,前往下一個看起來像是售賣消息的攤位(一個面前只擺著塊木牌、寫著“消息”二字的老者)時,身后忽然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:
“小子,你身上……有股‘蝕金’的味道。”
林墨身體一僵,緩緩轉身。說話的是之前那個獨眼攤主,他不知何時已經收拾好了攤位,正用那只完好的眼睛,死死盯著林墨,眼神銳利如鷹隼,與剛才交易時的麻木判若兩人。
“蝕金?”林墨心中警鈴大作,面上卻露出茫然,“前輩說什么?晚輩聽不懂。”
“‘蝕金’!就是那種暗金色、冰冷堅硬、帶著龍血怨毒和空間撕裂感的東西!”獨眼攤主湊近一步,聲音壓得更低,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貪婪,“你身上有!雖然很淡,還被其他氣息掩蓋了,但老子鼻子靈得很!你從哪里弄到的?還有沒有?老子可以出高價!絕對比你在黑市換這些破爛劃算!”
林墨心臟狂跳!暗金龍骨碎片的氣息,竟然被這人嗅出來了?!雖然只是極淡的一絲!這獨眼攤主,絕不簡單!
他立刻后退半步,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間的“貼片刀”柄上,聲音轉冷:“前輩認錯人了。晚輩身上只有些礦洞里撿的破爛甲殼,沒什么‘蝕金’。告辭!”
說完,他毫不猶豫,轉身就走,步伐加快,同時《斂息術》全力運轉,將周身氣息收斂到極致,并暗暗激發了剛剛換到的一張“疾行符”。
那獨眼攤主似乎想追上來,但猶豫了一下,看著林墨迅速消失在巷弄黑暗中的背影,最終還是啐了一口,低聲咒罵了一句什么,重新縮回了陰影里,但那只獨眼,卻一直死死盯著林墨離開的方向,閃爍著詭異的光芒。
黑市攤主的警惕背后,往往隱藏著更加危險的本能和**。
林墨不敢回頭,一路疾行,繞了好幾個圈子,確認無人跟蹤后,才在一處廢棄的倉庫角落停下,微微喘息。
看來,那暗金龍骨碎片,比他想象的還要惹眼。必須更加小心地藏匿。
他摸了摸懷中那塊碎片,又看了看新換到的符箓、藥膏和面具胚子。
第一次黑市之行,收獲與風險并存。而前路,似乎更加迷霧重重,危機四伏。
他需要盡快消化所得,然后……前往望月城,去尋找那個藏身于貧民區深處的——“鬼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