廢棄倉庫角落的黑暗,濃稠得如同實質,帶著陳年谷物霉爛與老鼠糞便混合的刺鼻氣味。林墨背靠著冰冷粗糙、布滿蛛網的磚墻,緩緩滑坐在地,胸腔劇烈起伏,每一次吸氣都扯動著肋下尚未痊愈的舊傷,帶來火辣的刺痛。額角的冷汗沿著鬢角滑落,滴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,濺起微不可察的細塵。
他保持這個姿勢,一動不動,只有《斂息術》依舊在體內緩慢而堅定地流轉,將心跳、呼吸、乃至血液奔流的聲音,都壓制到最低。血瞳在絕對的黑暗中微微發熱,視野穿透前方堆積的雜物和破損的窗戶,死死盯著外面那條寂靜無光、堆滿垃圾的小巷。
沒有腳步聲,沒有異常的氣息波動,也沒有那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、獨眼攤主貪婪而銳利的“注視”。
又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,直到遠處傳來隱約的雞鳴,東方天際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魚肚白,林墨緊繃到近乎斷裂的神經,才終于緩緩松弛下來。
安全了……暫時。
一股混雜著后怕、慶幸與深深疲憊的復雜情緒,如同卸閘的洪水,猛地沖擊著他的心神。他閉上眼,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著破廟集會上那一幕幕:灰袍面具人詭異的無臉、青銅面具下深井般的眼眸、紫瘸子那令人不適的粘膩笑聲、還有最后獨眼攤主那仿佛能嗅透靈魂的貪婪目光……
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,稍有差池,便是萬劫不復。他憑借著手頭有限的籌碼、強行維持的鎮定、以及對信息價值的精準判斷,竟然真的從中周旋而出,換來了急需之物,還……活著離開了。
慶幸,如同冰水中的一絲微溫,短暫地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。但很快,更沉重的冰冷與緊迫感便重新籠罩了他。
慶幸,是因為他還活著,還有機會。但危機遠未解除。獨眼攤主已經嗅到了暗金龍骨碎片的氣息,哪怕只有一絲,也意味著這個秘密不再絕對安全。灰袍面具人、青銅面具、紫瘸子……這些神秘而危險的存在,與他達成了交易,但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無形的標記和未來的“債務”。
他必須更快地行動。
緩緩睜開眼,林墨開始檢查這次的收獲。黑色鐵牌、暗紅骨簡、獸皮契約印記,都貼身藏好。兩張低階“疾行符”、一小瓶可疑的“清毒化瘀膏”、那枚粗糙的“幻容面具”胚子,也都分別放入便于取用的內袋。
他從懷中取出那個盛裝著“偽龍血精華”的暖玉小瓶,瓶身溫潤,透過簡陋的符文,能隱約感覺到其中那滴金紅色液滴蘊含的、被牢牢封存的熾熱能量。這是他的底牌之一,也是差點引發爭奪的禍源。他小心地摩挲了一下瓶身,重新收起。
最后,他拿出了那枚暗金龍骨碎片。碎片在掌心冰冷刺骨,表面的古老紋路在絕對的黑暗中,似乎自行散發著極其微弱的、幾乎無法察覺的暗金色微光,那股精純而怨毒的龍血氣息,即便被《斂息術》和罪血本源層層包裹,依舊如同深淵中的低語,誘惑而又危險。
“蝕金……”林墨低聲重復著獨眼攤主那個稱呼。這個名字很貼切,蝕骨之金,帶著吞噬與毀滅的意味。這碎片,比他想象的還要不祥,還要引人覬覦。
他將碎片重新用特制的油布包裹,外層再覆蓋上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蘊,然后貼身藏在最里層。必須找到更安全、更徹底的封印方法,或者……盡快將其轉化為可用的力量。
天色漸亮,倉庫外的巷子里開始有了零星的人聲和腳步聲。落楓渡這個混亂之地,正在從夜晚的詭秘中蘇醒,迎來白日的喧囂與另一種形式的危險。
林墨站起身,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。左臂傷疤處的隱痛提醒著他傷勢未愈,經脈中灰暗能量絲的流轉也依舊滯澀。他需要盡快處理傷勢,提升修為。
根據黑色鐵牌的指引,“鬼手”的居所位于望月城內城邊緣那片迷宮般的貧民區深處。從落楓渡過去,還有不短的距離,且需要穿過望月城的守衛關卡。他現在的狀態和偽裝,混進去不難,但想要在那種魚龍混雜、危機四伏的地方找到并接觸“鬼手”,并求得幫助,絕非易事。
他需要更多的準備。更好的偽裝、更多的保命手段、以及……對“鬼手”此人更深入的了解。
“血煉封印術”基礎篇或許能提供一些封印狂暴能量的思路,但其邪異與隱患讓他不敢輕易嘗試。灰袍面具人提供的線索是眼下最直接的途徑。
決定了。下一步,前往望月城,尋找“鬼手”。但在那之前,他需要在落楓渡再停留一兩日,做些必要的準備:盡可能打聽關于“鬼手”和望月城近期動向的消息;嘗試處理一下左臂的陰毒殘留和經脈傷勢(那瓶可疑的藥膏或許可以謹慎試用);進一步熟悉“幻容面具”胚子,看能否將其稍作改進;同時,也要警惕那個獨眼攤主可能的追蹤或報復。
他從倉庫角落一處隱蔽的破洞鉆出,再次融入了落楓渡清晨漸漸增多的人流中。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屬于“林七”的、帶著風霜與疲憊的麻木表情,腰間的“貼片刀”用布裹好,氣息收斂。
成功脫身的慶幸,如同夜露般短暫,已在晨光中蒸發殆盡。取而代之的,是更加清晰的道路和更加沉重的責任。
復仇之路,道阻且長。每一步,都是在黑暗的河流中摸索前行,不知何處是岸,也不知水下藏著怎樣的怪物。
但他沒有退路。
望月城的方向,晨霧彌漫,高樓輪廓在漸亮的天光中若隱若現,如同一頭匍匐的巨獸,張開著無形的巨口,等待吞噬一切敢于踏入其中的生靈。
林墨緊了緊衣襟,迎著初升的、尚且慘淡的朝陽,邁開了腳步。
慶幸過后,便是前行。而前方,是更加深不可測的迷霧,與蟄伏于其下的、無盡的殺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