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房內的光線,隨著日頭西斜,從門縫和破窗漏進的昏黃漸漸轉為暗淡。空氣中劣質藥膏與干草霉味混合的氣息,被一種更深沉的、帶著金屬銹蝕般的陰冷所取代——那是林墨全力運轉《殘陽訣》時,不自覺散發出的功法特質。
豆大的汗珠沿著他繃緊的額角滑落,砸在布滿灰塵的干草上,洇開深色的小點。他**的上身,皮膚下仿佛有細小的灰黑色氣流在沿著特定的路線艱難游走,所過之處,肌肉微微抽搐,帶來一陣陣針刺般的麻癢與隱痛,尤其是左臂傷口和肋下舊患附近,痛感更甚。
那瓶換來的“清毒化瘀膏”效果有限,但配合《殘陽訣》的獨特煉化之力,確實將殘留在左臂傷口深處的最后一絲地陰石蟲陰毒逼出少許,化作幾縷肉眼難見的黑氣,從毛孔滲出,消散在空氣中。傷口處傳來新肉生長的微弱麻癢,這是好轉的跡象。
然而,林墨的眉頭卻越皺越緊。他的心神,并未完全沉浸在療傷的進程上,而是更仔細地內視著功法運行時,靈力在體內每一處細微經脈中的流轉狀態。
不對勁。
《殘陽訣》的運功路線,是村老臨終前以殘魂之力強行烙印在他腦海中的,只有煉氣期到筑基初期相對完整的部分,后續功法殘缺不全。以前,他修為低微,忙于逃命、吞噬、掙扎求生,只覺此功法雖然陰寒霸道,修煉出的灰暗能量絲卻也凝練沉實,尤其在隱匿、侵蝕方面頗有獨到之處,與他處境契合,便一直勤練不輟。
但如今,當他靜下心來,嘗試以更精細的感知去體悟、去引導時,卻越來越清晰地察覺到這門功法的種種“滯澀”與“別扭”。
首先,是靈力轉化效率的異常低下。外界游離的靈氣(本就稀薄駁雜)被功法吸納進入體內后,沿著既定路線運轉周天,最終沉淀轉化為灰暗能量絲的過程,損耗極大!往往十成靈氣入體,最終能化作己用的,不足三成!其余七成,要么在運轉途中因經脈的“不暢”而自然散逸,要么被功法本身的陰寒特性所“凍結”、“排斥”,無法有效煉化,反而滯留在一些細小的經脈岔道或穴竅中,形成微弱的“寒淤”,加劇經脈的負擔和隱患。
這就像一條原本應該暢通無阻的河道,卻布滿了無形的暗礁和逆流,水流(靈氣)經過時,不僅速度慢,而且大量損耗在無謂的碰撞與迂回之中。
其次,是功法屬性與身體、乃至與其他力量的隱隱沖突。《殘陽訣》修煉出的灰暗能量絲,帶著強烈的陰寒、沉寂、侵蝕特性。這特性在戰斗和對敵時固然凌厲,但對修煉者自身的經脈、臟腑,尤其是生機活力,卻是一種持續的、緩慢的侵蝕與壓制。林墨能感覺到,每次長時間運轉此功,周身氣血便會變得凝滯一分,體溫下降,甚至情緒都會不自覺地偏向冰冷與沉寂。這固然有助于壓制噬靈蠱的躁動和血瞳的灼熱,但從長遠看,無異于飲鴆止渴,是在以透支生命本源和情感活性為代價,換取力量的“穩定”與“冷酷”。
更關鍵的是,這陰寒沉寂的能量屬性,與他體內那絲罪血本源的“沉寂”意蘊,看似同源,實則內核不同。罪血本源的沉寂,是一種更高層次的、仿佛源自規則層面的“凍結”與“鎮壓”,它冰冷,卻純粹,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。而《殘陽訣》的陰寒沉寂,更像是從“死亡”、“衰敗”、“負面情緒”中汲取力量的“污濁之寒”。兩者在他體內并存,雖然目前因罪血本源層次更高而能勉強壓制《殘陽訣》的負面影響,但彼此間存在著微妙的排斥與消耗。灰暗能量絲流經罪血本源附近時,總會不由自主地“繞道”或“減緩”,仿佛畏懼,又似被無形之力“凈化”掉一絲。
至于與噬靈蠱的關系,更是復雜。噬靈蠱天性貪婪,渴望吞噬一切精純能量,《殘陽訣》修煉出的灰暗能量絲,對它而言并非最佳“食物”,其陰寒屬性甚至讓蠱蟲有些“嫌棄”,這也是它在礦洞等陰寒環境中會主動蟄伏的原因之一。但當林墨催動功法,靈力流轉加速時,噬靈蠱又會被這股相對“活躍”的能量流所刺激,傳遞出渴望,同時又因其陰寒屬性而感到不適,這種矛盾的狀態,讓蠱蟲更加難以穩定控制。
“這《殘陽訣》……就像一件縫補了無數次的破舊皮襖,雖然勉強能御寒,但四處漏風,穿著硌人,而且材質本身就在不斷散發出令人不適的腐朽寒氣。”林墨緩緩收功,睜開眼,血瞳中倒映著柴房內越發濃重的黑暗,閃爍著思索的微光。
他之前修為低,感受不深。如今經歷增多,見識(尤其是從鐵老那里學到的基礎能量認知)稍廣,加之自身傷勢需要更精微的靈力操控來修復,這功法的種種殘缺與弊端,便越發凸顯出來。
村老當年傳他此功,或許真是形勢所迫,手頭僅有此殘缺功法可用,且此功的隱匿與侵蝕特性,確實適合他當時逃亡與復仇的初步需求。但此絕非長久之計。
繼續修煉下去,且不說后續功法缺失導致的境界瓶頸,單是這低下的轉化效率、對身體的隱形侵蝕、以及與其他力量的潛在沖突,就足以在他沖擊更高境界時,成為致命的隱患!尤其是在他經脈本就有損、還需時刻壓制噬靈蠱和血瞳的情況下,這隱患隨時可能爆發。
“需要找到后續功法,或者……轉換主修功法!”一個念頭清晰地在林墨心中升起。
但轉換功法談何容易?合適的功法難尋,且轉換過程中修為可能跌落,甚至引發新舊靈力沖突,風險極大。尋找《殘陽訣》的后續部分,更是渺茫,此功明顯偏向暗黑冷僻,流傳不廣。
或許……可以從“補全”或“改良”現有功法入手?結合新學的符文知識、對能量流轉的理解,以及體內罪血本源、噬靈蠱、血瞳的實際情況,嘗試對《殘陽訣》的某些運功路線或靈力轉化方式,進行小心翼翼的調整與優化?
這個想法極為大膽,甚至可以說瘋狂。功法修改,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,經脈盡斷的下場。以他現在的見識和修為,無異于螻蟻撼樹。
但……未必沒有一線可能。他有血瞳可以內視能量流動細節,有罪血本源作為更高層次的“參照”和潛在的“穩定器”,有從鐵老和黑市獲得的對能量、材料、封印的初步認知。最重要的是,他別無選擇。《殘陽訣》的殘缺之處,如同一道日益擴大的裂縫,橫亙在他的修行之路上,不解決,遲早會將他吞噬。
不能冒進。必須極其謹慎。或許可以先從最細微、最不核心的輔助經脈路線開始嘗試,觀察能量流轉的變化,結合療傷過程,探索如何提高靈力轉化效率,或者減輕對身體的隱侵蝕。
林墨深吸一口氣,將《殘陽訣》玉簡(雖已烙印腦海,但習慣性稱為玉簡)的煉氣期部分,在腦海中再次細細過了一遍,尤其是那些涉及靈力吸納、初步煉化、以及流經一些非關鍵穴竅的路線。
夜,已深。柴房外萬籟俱寂,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、落楓渡夜歸人的零星聲響。
林墨沒有立刻再次運功。而是閉目凝神,開始在心念中反復推演、模擬,嘗試構想幾種對最邊緣路線的、極其微小的“優化”可能性——比如,略微改變某個轉折處的弧度,嘗試引導靈力更順暢地通過;或者,在某個容易滯留“寒淤”的穴竅附近,模擬刻畫一個極簡化的、偏向“疏導”而非“吸納”的基礎符文虛影(僅存于想象),看能否有助于淤積靈氣的消散……
這是一個漫長而枯燥,且充滿不確定性的過程。
但林墨的眼神,在柴房的黑暗中,卻異常堅定。
《殘陽訣》的殘缺,是他修行路上必須跨越的障礙。而跨越的方法,或許就藏在他不斷獲取的知識、不斷增長的見識,以及永不放棄的、對力量與生機的渴求之中。
前路艱難,但他已開始嘗試,親手修補這件“破舊的皮襖”,哪怕只是先縫上一針一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