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月城的西區,像是被繁華內城遺棄的、生了爛瘡的皮肉。低矮歪斜的棚屋毫無章法地擠在一起,狹窄的巷弄如蛛網般蔓延,地面永遠泥濘不堪,混雜著污水、垃圾和說不清來源的污穢。空氣里充斥著劣質煤煙、腐爛食物、廉價脂粉和底層掙扎所特有的、絕望而躁動的氣息。這里比落楓渡更加龐大,也更加混亂、危險。
林墨踏入這片區域時,已是午后。陽光被高聳的內城城墻和密集的破敗建筑切割得支離破碎,只在某些巷口投下短暫的光斑。他按照黑色鐵牌上那幅不斷變幻的立體圖指引,在迷宮般的街巷中穿行。圖上的標記最終指向西區深處,一片被稱作“老鼠巷”的、連最底層的苦力都不愿輕易踏入的角落。
但他沒有直接前往。身體狀況不允許他貿然接觸“鬼手”那種危險人物。右臂的冰冷麻木已蔓延至半邊胸膛,左眼的灼痛和視野中的灰黑斑點如影隨形,思維也因濁氣侵蝕而時不時陷入一種粘滯的遲鈍。他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整,并盡可能打探一些關于“鬼手”、關于壓制濁氣或治療此類陰毒侵蝕的傳聞。
他在距離“老鼠巷”還有幾條街的地方,找到了一家看起來勉強能遮風擋雨、名為“老陳茶棚”的破舊鋪子。茶棚里只擺著四五張油污發亮的木桌,客人寥寥,大多是些面色麻木、眼神空洞的底層勞力,就著免費的劣質茶水,啃著自帶的干糧。
林墨要了一碗最便宜的、幾乎只有幾片爛菜葉的“清湯”,找了個最靠里的角落坐下。碗里渾濁的湯水映出他此刻狼狽的倒影:臉色灰白,眼窩深陷,右臂不自然地垂著,左眼雖竭力掩飾,但細看之下,瞳孔深處似有極淡的灰黑雜質流轉。
他小口啜飲著毫無滋味可言的湯水,耳力卻在《斂息術》的加持下,如同最敏銳的雷達,捕捉著茶棚內稀落的交談聲。
“……東街‘仁濟堂’的劉大夫,昨兒個被黑蛇幫的人請走了,聽說到現在還沒回來……”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語,帶著兔死狐悲的感慨。
“黑蛇幫?他們最近不是一直在城外礦上折騰嗎?怎么又盯上劉大夫了?”另一人接口。
“誰知道呢,聽說是在礦上弄到了什么邪門東西,傷了好些人,普通金瘡藥根本不管用,非得懂行的‘煉丹師傅’或者‘符師’才行……”
林墨心中微動。黑蛇幫果然在尋找處理“骨頭”帶來傷害的辦法,這或許意味著,處理此類“邪門”傷勢或侵蝕,在望月城并非無跡可尋。但“仁濟堂”的劉大夫被請去后下落不明,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。
“哼,煉丹師傅?符師?咱們西區這破地方,哪有什么像樣的?倒是有個‘鬼畫符’的老瞎子,在‘老鼠巷’邊上擺攤,專治些‘疑難雜癥’,不過那老家伙神神叨叨,要價也黑,治不治得好全看運氣……”一個尖細的聲音插話,帶著譏誚。
“鬼畫符”?“老鼠巷”邊上?林墨精神一振。這很可能就是“鬼手”的某種偽裝或者相關人物!
“老瞎子?我聽說過。”又一人壓低聲音,“前陣子‘四海商會’貨棧那邊,不是有批伙計押送北邊的貨物回來,也染了怪病嗎?渾身發冷,皮膚發黑,眼里冒邪光,跟中邪似的。商會請了好幾個大夫都沒用,后來不知怎么輾轉找到了那老瞎子……你們猜怎么著?”
“怎么著?”幾人好奇追問。
“那老瞎子就要了一碗黑狗血,幾張黃紙,胡亂畫了些看不懂的玩意兒,燒成灰讓那些人喝了。嘿,你別說,還真有幾個癥狀輕的,第二天就能下地了!不過聽說……好了之后,人也有點不太對勁,眼神直勾勾的,力氣倒是大了不少……”講述者語氣帶著驚疑不定。
“這不就是邪術嗎?肯定損陰德!”有人啐道。
“損陰德?能活命就不錯了!咱們這地方,哪天不死人?能治‘怪病’的就是活神仙!不過那老瞎子后來好像就不怎么接這種活兒了,說是‘煞氣纏身’,要閉關清凈……”
聽到這里,林墨心中大致有了輪廓。“鬼手”(或與其相關者)確實在此地活動過,且有能力處理類似“陰寒邪毒侵蝕”的癥狀,但手段詭異,很可能伴有未知的副作用或代價。這與灰袍面具人提供的線索以及他自己的預感基本吻合。
他需要更具體的信息,關于老瞎子的確切位置、接活的規矩、以及……關于“凈明花”、“地心火蓮”或者“玉髓丹”這類正統療傷丹藥的傳聞。濁氣侵蝕雖邪,但若能有正統丹藥穩固根基、驅散部分負面影響,再配合特殊手段,或許希望更大。
他放下幾乎沒動的湯碗,裝作隨意地起身,走到柜臺邊結賬。掌柜的是個滿臉褶子、眼神渾濁的老頭,正打著瞌睡。
“掌柜的,打聽個事兒。”林墨將一枚下品靈石輕輕放在油膩的柜臺上。
老頭睜開一只眼,瞥了靈石一眼,沒動:“說。”
“聽說‘老鼠巷’邊上,有位懂治‘怪病’的老先生?晚輩有個遠房親戚,也是從北邊回來,落下了寒毒入體的毛病,久治不愈,想尋個高人看看。”林墨聲音虛弱,帶著恰到好處的懇切。
老頭盯著他看了幾秒,尤其是他僵直的右臂和略顯異常的臉色,慢悠悠道:“老瞎子?確實在。不過……”他拖長了語調,“那人脾氣怪,見不見你,收不收你的‘病’,得看他的‘心情’,也看你的‘誠意’。而且,最近找他的人,好像不止你一個。”
不止一個?林墨心中一凜。是黑蛇幫?還是其他也被類似問題困擾的人?
“多謝掌柜提點。”林墨又加了一塊靈石,“不知那位老先生,可對某些特定的藥材感興趣?比如‘凈明花’、‘地心火蓮’之類的?”
老頭這次終于正眼看了看他,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,隨即搖頭:“那些東西,是內城老爺們才用得起的寶貝。老瞎子只對‘稀奇古怪’的玩意兒感興趣,越是邪門、越是沾著‘不干凈’氣息的,他越喜歡。前陣子還托人打聽過‘龍血怨泥’、‘九幽寒鐵’什么的……你想求他,不如想想有沒有這類東西。”
龍血怨泥?九幽寒鐵?林墨心中念頭急轉。他手中的龍血草和暗金龍骨碎片,無疑都符合“稀奇古怪”、“沾著不干凈氣息”的標準,甚至可能遠超尋常!但這意味著暴露最大秘密的風險。
“晚輩明白了,多謝。”林墨不再多問,收回一枚靈石(只留了一枚在柜臺),轉身離開茶棚。
站在骯臟的街道上,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絲慘淡的暖意,卻驅不散他心頭的陰霾和身體的冰冷。
尋找解藥的傳聞,指向了“老鼠巷”邊的“老瞎子”(很可能就是“鬼手”或其關聯者)。此人手段詭異,能處理陰邪侵蝕,但代價不明,且近期可能已被多方盯上。
他手中雖有對方可能感興趣的“硬通貨”(龍血草、龍骨碎片),但如何安全地將其轉化為交易籌碼,并獲得真正有效的、壓制濁氣侵蝕的解藥或方法,依舊是巨大的難題。
更重要的是,他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。必須盡快做出決斷。
他摸了摸懷中那冰冷的黑色鐵牌,又感受了一下右臂的刺痛和左眼的灼熱。
沒有時間再猶豫了。
他辨認了一下方向,朝著“老鼠巷”所在的、那片西區最黑暗混亂的角落,邁開了沉重而堅定的步伐。
解藥的傳聞就在前方,但通往傳聞之地的道路,必然布滿荊棘與陷阱。
而他已經聞到了,空氣中那股愈發濃烈的、混合著危險與機遇的、獨屬于黑暗角落的腥甜氣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