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道上的塵土,在晨光中升騰起一片灰蒙蒙的霧靄。林墨混在一小隊同樣趕早前往望月城的行商和散修之中,步履看似平穩(wěn),實則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渣上。右臂的冰冷麻木已蔓延至肩胛,每一次隨著步伐的輕微擺動,都牽扯著深處經(jīng)脈傳來冰裂般的刺痛。更糟糕的是左眼——那灼熱感不再僅僅是“感覺”,而是化作一種實實在在的、仿佛有粘稠滾燙的鉛水在眼球后方緩緩蠕動的異物感!視野邊緣不斷浮現(xiàn)出扭曲的、灰黑色的細小斑點,如同**的霉菌,試圖侵蝕他正常的視界。
而這一切不適的源頭,都清晰地指向丹田——那團此刻正散發(fā)著晦暗滿足氣息的噬靈蠱。
濁氣。這種無形無質(zhì)、卻比最陰毒的詛咒更加頑固的負面能量,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躍度,在他的體內(nèi)蔓延、滲透。
他嘗試過運轉(zhuǎn)《斂息術(shù)》。功法帶來的“同塵”之感,能勉強壓制氣息外泄,減緩濁氣向外擴散的速度,卻無法阻止其在體內(nèi)經(jīng)脈和臟腑間的流轉(zhuǎn)侵蝕。如同用布匹包裹一塊不斷滲出污水的腐木,外表或許暫時干凈,內(nèi)里卻早已被浸透、敗壞。
他嘗試過引動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蘊。那股更高層次的冰冷沉寂,確實能暫時“凍僵”濁氣最為活躍的區(qū)域(比如左眼后方和右臂傷處),帶來片刻的緩解。但“凍結(jié)”并非“凈化”或“驅(qū)散”。一旦意蘊稍有松懈,被凍結(jié)的濁氣反而會像積蓄了壓力的毒膿,以更猛烈的勢頭反撲!而且,頻繁催動罪血本源,對林墨本就虛弱的心神是巨大負擔(dān),更可能引動這力量更深層次、更不可控的反應(yīng)。
他甚至冒險,在趕路途中分出一絲心神,參詳那“血煉封印術(shù)”基礎(chǔ)篇。其中提到的“以自身精血為引,勾勒封禁符文,鎖拿狂暴異力”的思路,讓他看到了一絲可能。但具體到濁氣這種彌漫全身、無孔不入的負面能量,該如何“鎖拿”?以他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和粗淺的符文知識,根本無從下手。強行嘗試,恐怕會像用破漁網(wǎng)去撈污水,徒勞無功,還可能被污水中隱藏的“毒刺”所傷。
壓制,變得異常艱難。每一種方法都像是用滿是漏洞的容器去舀水,費力且收效甚微。而濁氣的侵蝕,卻在持續(xù)而堅定地進行著。
他感到自己的思維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灰翳,變得有些遲鈍,對周圍環(huán)境的感知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清晰敏銳。一種混雜著煩躁、陰郁、以及隱約暴戾的情緒,如同沼澤底部的氣泡,時不時地冒出,干擾著他的冷靜判斷。若非《斂息術(shù)》和復(fù)仇執(zhí)念強行維系,他恐怕早已被這不斷累積的負面情緒所影響。
官道漸漸開闊,遠處望月城那高大巍峨、仿佛連接著天地的灰黑色城墻,如同洪荒巨獸的脊梁,橫亙在地平線上。越是靠近,行人越多,車馬喧囂,空氣中彌漫著大城特有的、混雜了煙火、靈氣、以及無數(shù)生靈**的復(fù)雜氣息。
這對林墨而言,既是掩護,也是新的壓力。人氣的喧囂能沖淡他因濁氣侵蝕而不自覺散發(fā)出的些許陰冷異樣,但也意味著更多的眼睛,更嚴(yán)密的盤查。
望月城有四大城門,對應(yīng)四方。他手中的鐵牌指引的方向,是內(nèi)城邊緣的貧民區(qū),靠近西城門。官道連接的是南門。他需要繞行。
就在他隨著人流,準(zhǔn)備拐入一條通往西城方向的岔路時,前方路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呵斥聲。
“讓開!都讓開!城衛(wèi)軍巡查!”幾個穿著制式皮甲、氣息精悍的軍士推開人群,開始抽查路人的行囊和身份憑證。他們檢查得并不十分仔細,似乎只是例行公事,但眼神銳利,重點關(guān)照那些形跡可疑、氣息不穩(wěn)或攜帶兵器之人。
林墨心頭一凜,立刻低下頭,隨著人群向路邊避讓,同時將《斂息術(shù)》運轉(zhuǎn)到極致。他此刻的模樣——風(fēng)塵仆仆、臉色微白(因傷痛和濁氣)、獨臂不靈(右臂僵直)、腰間帶刀(貼片刀),怎么看都符合“可疑”的標(biāo)準(zhǔn)。
果然,一名軍士的目光掃過他時,停頓了一下,朝著他走了過來。
“你,站住!從哪里來?進城做什么?”軍士聲音洪亮,帶著審視。
林墨強忍著左眼的灼痛和經(jīng)脈的不適,微微躬身,用沙啞的聲音答道:“回軍爺,小的從南邊落楓渡來,進城投奔親戚,找份活計。”他刻意讓聲音顯得氣虛疲憊。
“落楓渡?”軍士挑了挑眉,打量著他,“那地方最近不太平。你身上有傷?”
“路上……不小心摔了一跤,扭到了胳膊。”林墨抬起完好的左臂,指了指僵直的右臂,臉上擠出一點苦笑。
軍士盯著他的眼睛。林墨低垂著眼瞼,血瞳的異樣被強行壓制,但視野邊緣那些灰黑色斑點卻在此刻不合時宜地跳動了一下,讓他眼前微微一花。
軍士似乎察覺到了什么,眉頭皺得更緊,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肩膀:“抬起頭來!眼睛怎么回事?”
糟了!
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,林墨體內(nèi)那沉寂的噬靈蠱,似乎感應(yīng)到了外界逼近的威脅(或者是軍士身上相對精純的陽氣刺激?),猛地傳遞出一股強烈的、混雜著貪婪與暴躁的波動!
與此同時,左眼的灼痛驟然加劇!視野中的灰黑斑點瘋狂擴散!
“呃……”林墨悶哼一聲,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。他連忙用左臂撐住旁邊一輛堆滿貨物的獨輪車,才沒有倒下。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,臉色更加蒼白。
那軍士見狀,伸出的手頓住了,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和警惕,后退了半步。“有病就趕緊去看!別擋著路!快走快走!”他顯然將林墨的反應(yīng)當(dāng)成了某種惡疾發(fā)作,不愿過多接觸。
機會!林墨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,低聲道了句謝,踉蹌著擠進旁邊的人流,迅速離開了這個路口。
直到拐進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,靠在冰冷的磚墻上,他才劇烈地喘息起來。剛才那一刻,濁氣與噬靈蠱、血瞳的聯(lián)動幾乎失控!若非那軍士誤以為是惡疾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!
壓制濁氣的艱難,在這一刻體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它不僅侵蝕身體,干擾心神,更會在最要命的時候,成為暴露的***!
他必須盡快找到“鬼手”!否則,不需要仇家動手,這日益加劇的濁氣侵蝕,就足以將他拖入萬劫不復(fù)的深淵!
他取出水囊,狠狠灌了幾口冰冷的清水,勉強壓下了喉嚨里的腥甜和左眼的灼燙。視野中的灰黑斑點緩緩?fù)巳ヒ恍⑽聪А?/p>
不敢再耽擱,他辨認了一下方向,繼續(xù)朝著西城門的方向,步履蹣跚卻堅定地走去。
望月城巨大的陰影,已經(jīng)近在咫尺。那高聳的城墻,如同囚籠,也如同最后的希望之地。
而壓制濁氣的艱難旅程,仍在他的體內(nèi),無聲而殘酷地進行著。每一步,都是與無形侵蝕的搏斗;每一刻,都在消耗著他所剩不多的清明與體力。
但,他已無路可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