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破的余波在殘破的經脈間緩緩平息,如同暴風雨后泥濘的灘涂。筑基中期的境界壁壘已然跨過,體內靈力運行的“河道”拓寬了數倍,然而“河道”中流淌的,卻并非充沛豐盈的靈液,而仍是那稀薄、滯澀、摻雜著絲絲縷縷灰暗濁氣的微弱細流。
力量層次的提升是真實的,感知的延伸也是確切的,但隨之而來的,是一種更加清晰、也更加令人煩躁的空虛感——就像一個被強行擴大的水缸,里面卻只裝了淺淺一層渾濁的水。
接下來,便是水磨工夫:積累靈力。
這對任何修士而言,都是修行路上最基礎、最漫長也最不可或缺的環節。吸納天地靈氣,煉化為自身靈力,填充拓寬后的丹田與經脈,直至盈滿,為下一次沖擊瓶頸做準備。過程本身,乏善可陳,甚至可稱枯燥。
但對林墨而言,這份“枯燥”卻浸透了難以言喻的艱辛與隱痛。
他不敢大肆引動外界靈氣。這破屋所在洼地本就靈氣稀薄污濁,更重要的是,任何稍大些的靈氣波動,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窺探,或者驚動這破屋深處那位不知底細的“鬼手”。他只能以最細微、最緩慢的方式,如同瀕死的病人用麥稈吮吸露水,一點一滴地,從身周近乎于無的稀薄靈氣中,艱難剝離出極少極少的、相對“溫和”的部分,引入體內。
《殘陽訣》殘缺的運功路線,在筑基中期的新境界下,運轉起來似乎順暢了一絲,但效率依舊低下得令人絕望。那縷灰暗的能量絲,如今壯大了一些,在拓寬的經脈中緩緩穿行,如同在干涸龜裂的河床上跋涉,每一步都阻力重重。它貪婪地捕捉著吸入體內的微弱靈氣,試圖將其煉化、同化,然而煉化的過程,卻如同沙里淘金,消耗的心神與得到的精純靈力完全不成正比。
更糟糕的是噬靈蠱。剛剛經歷“助力”突破的狂歡,它似乎消耗頗大,暫時蟄伏,但那股貪婪的“渴望”并未消失,反而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存在著。每當林墨煉化出一絲相對精純的靈力,尚未匯入丹田主脈,噬靈蠱便會傳來微弱的吸力,如同水蛭般試圖分潤一絲。林墨必須時刻分出一部分心神進行壓制、引導,確保這得來不易的靈力能優先用于填補自身的空虛,而非喂養這無底洞般的蠱蟲。
左眼的血瞳,在突破后徹底歸于沉寂的冰冷,不再傳遞劇痛或異樣感知,但它本身的存在,就像一塊鑲嵌在血肉中的萬年玄冰,持續散發著陰寒的氣息。這氣息雖不主動侵蝕,卻讓流經附近的靈力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陰冷特性,運轉起來更加滯澀。
而最深處、最持續的折磨,來自于那無所不在的“濁氣”。隨著境界提升,他對自身狀態的感知愈發清晰。他能“看”到,隨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吐納,每一次《殘陽訣》的艱難運轉,甚至每一次心跳血流,都有一絲絲幾乎無法察覺的、源自噬靈蠱和《殘陽訣》本身的灰暗濁氣,如同極細微的塵埃,悄然沉淀在新生煉化的靈力之中,沉淀在剛剛拓寬、還未來得及徹底穩固的經脈壁膜上,沉淀在丹田那新生的、尚且脆弱的力量核心邊緣。
這種沉淀并非一蹴而就,而是無聲的滲透,緩慢的累積。短時間內似乎影響不大,但林墨知道,隨著靈力積累的進行,這種“污染”也在同步加深。他此刻積累的每一分靈力,都像在清澈的水中滴入了墨汁,雖然每次只有微不足道的一滴,但日積月累,終將渾濁不堪。
枯燥?不,這遠不止是枯燥。
這是每前進一寸,都背負著更多枷鎖的沉重。
這是在補充力量的同時,清晰地感受到自身被緩慢“侵蝕”的恐懼。
是明明知道有更快的方式(吞噬),卻因恐懼徹底失控和濁氣暴增而不得不強行壓抑的本能躁動。
是心神必須時刻緊繃,在維持功法運轉、壓制噬靈蠱、警惕環境、忍受血瞳陰寒與濁氣侵蝕之間,進行著精疲力竭的走鋼絲。
時間,在這黑暗無聲的破屋角落,仿佛被拉長、凝固。沒有日月輪轉,只有體內那微弱到極致的靈力增長,以及與之伴生的、層層疊加的疲憊與滯澀感。積累的速度,慢得令人心頭發慌,慢得足以消磨最堅韌的意志。
但林墨沒有停。
右眼緊閉,僅存的全部心神都沉入體內,如同最吝嗇的守財奴,清點著每一絲新煉化的靈力,小心翼翼地引導它們避開噬靈蠱的覬覦,繞過血瞳的陰寒區域,沿著《殘陽訣》那并不完美的路線,艱難地匯入丹田那依舊空曠的“水缸”。
枯燥?痛苦?恐懼?
這些情緒都被壓縮到了意識的最底層。
此刻驅動這副殘軀的,是比這些更加原始、更加冰冷的東西——活下去的本能,以及那從未熄滅的、燃燒在靈魂深處的復仇火種。
哪怕前方是更深沉的淤泥,他也要先拿到足以跋涉的力量。
哪怕這力量本身,就浸透著毒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