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“老吳凈身”鋪子出來,污濁小巷的陰濕空氣似乎都清新了半分——那是相對于鋪子內混雜氣味的錯覺。林墨沒有立刻返回客棧,而是如同一個真正的、無所事事的底層散修,開始在灰鼠巷更深處漫無目的地游蕩。
但這次的游蕩,目的明確:觀察,模仿,學習。
偽裝,不僅僅是改變容貌或壓低氣息。在玄天宗懸賞令高掛、戒律堂副執事親自督辦的陰影下,他需要將自己更深地“溶解”進望月城龐大而混亂的散修群體中,成為一滴毫不起眼的水珠。這意味著,他必須提升的,是整體的“存在感”偽裝技巧。
他首先觀察那些真正的底層散修。他們大多神情疲憊,眼神中混雜著對資源的渴望、對強者的敬畏以及長期掙扎求生留下的麻木與狡黠。走路的姿態因疲憊或舊傷而顯得松垮或微跛,肩膀習慣性內收,仿佛時刻準備承受壓力或躲避麻煩。交談時,語氣或急切,或諂媚,或帶著底層特有的、粗糲的抱怨。他們身上的衣物總有污漬或磨損,攜帶的法器(如果有)也大多品相低劣,靈力波動微弱而駁雜。
林墨調整著自己的姿態。他讓肩膀微微下沉,背脊的挺直化為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——模仿那種因長期負重或受傷而習慣性保護脊椎的姿態。腳步放得略微拖沓,但又不是真正的無力,而是透著一股“能省一分力氣是一分”的懶散與謹慎并存。眼神中的銳利被強行揉碎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的觀望,偶爾掠過攤位或路人時,才閃過一絲底層散修特有的、對可能利益的本能評估,隨即又迅速湮滅于平淡。
他停留在幾個售賣劣質符箓、低階妖獸材料或二手法器的攤位前,以符合筑基初期散修身份的眼光挑剔地看著,偶爾拿起一件,輸入一絲極其微弱、故意顯得粗糙不穩的靈力試探,然后皺眉放下,搖頭離開。整個過程,他發出的靈力波動都嚴格控制在“駁雜微弱”的范疇,甚至模仿著靈力運轉不暢時可能產生的、極其細微的滯澀感——這對擁有噬靈蠱和《殘陽訣》、實則對靈力控制要求極高的他而言,反而需要刻意“演”出來。
他也在聽。聽散修們討價還價時的語氣用詞,聽他們抱怨任務艱難、收購商黑心時的特定詞匯和腔調,聽他們談及玄天宗時那混雜著羨慕、畏懼與隱隱嫉妒的復雜口吻。他將這些語言習慣、語氣助詞、甚至某些切口黑話,默默記下,并嘗試在心里模擬,調整自己本就因長期沉默而略顯干澀的嗓音,讓它更自然地融入這種語言環境。
更難的,是“氣質”與“細節”的同步。一個真正的、掙扎求存的底層筑基散修,不可能時刻保持著高度的、滴水不漏的《斂息術》。他需要讓自己的氣息出現“合理”的波動:比如長時間行走后氣息略微急促,觀察某件“可能有用”的物品時靈力下意識微微凝聚又散開,甚至因為體內濁氣或舊傷的影響,偶爾流露出一絲極其細微的、不易察覺的痛楚或煩躁神色。他必須精確控制這些“破綻”出現的時機和程度,讓它們成為偽裝的一部分,而非真正的漏洞。
他甚至還留意到一些散修身上不易察覺的“標記”:比如腰間懸掛的、代表曾完成某個低危險任務的粗糙木牌;袖口隱約露出的、某種廉價療傷藥膏的污漬;鞋底沾著的、特定區域(如腐骨林外圍)特有的暗紅色泥垢……這些細節,比任何法術都更能無聲地訴說著一個人的“來歷”與“活動軌跡”。
林墨沒有刻意去制造完全相同的標記,但他開始注意清理自己身上可能暴露“異?!钡暮圹E。比如,他將殘骨刃用更多的破布纏繞,改變其輪廓,使其看起來更像一根不起眼的短棍或工具柄。他小心地抹去衣物上可能來自腐骨林毒瘴的極細微殘留氣息(以他此刻的靈力水準和對《殘陽訣》的操控,可以做到),換上更常見的、混合著塵土和汗水的氣味。
整個下午,他就像一塊投入水中的海綿,在灰鼠巷渾濁的人流中,貪婪地吸收著關于“如何成為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底層散修”的一切細節,并在行走坐臥間,不斷地微調、內化。
這過程并不輕松??桃饩S持一種低于自身實際控制力的“粗糙”狀態,對心神的消耗甚至超過一場低烈度的戰斗。模仿那些疲憊、麻木或狡黠的神情姿態,也在無形中拉扯著他本就因仇恨而緊繃的心弦。更要時刻分神壓制體內因環境刺激或心神波動而可能產生的異動——噬靈蠱對鮮活氣血的微弱渴望,濁氣因他刻意“放松”控制而產生的細微翻騰,血瞳那恒定不變的冰冷存在感……
當他拖著似乎真的沾染了灰鼠巷疲憊氣息的身軀,回到那間喧囂的客棧通鋪時,同屋的散修們只是隨意瞥了他一眼,便繼續各自的交談或發呆。沒有人對他多投來一絲關注的目光。
林墨沉默地走到自己的鋪位,和衣躺下,閉上右眼。外表看似與屋內其他為生計奔波的散修再無二致。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在下午那場無聲的“游蕩”中,他的偽裝技巧,如同被打磨的鈍刃,在現實的粗糲砂石上,又艱難地磨去了一層舊殼,顯露出更貼合環境的、不起眼的灰暗光澤。
提升的代價,是更深層的疲憊,以及對自我認知更微妙的侵蝕。
但在玄天宗高懸的追查之網下,這種提升,是生存的必須。他必須成為影子,成為背景,成為望月城龐大散修群體中,一個連自己幾乎都要相信的、真實的“虛構之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