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沼林任務的收獲,讓“墨”這個名字在熊隊長那類經驗豐富的散修小圈子里,留下了一個“靠譜、話不多、關鍵時刻能頂上”的印象。這對林墨而言,是偽裝深入的重要一步。他沒有浪費這層剛剛建立起的微弱人脈,稍作休整,便再次通過熊隊長的牽線,加入了一個新的、目標指向“黑沼林更深處”的臨時隊伍。
這次的任務,是尋找一種名為“地脈紫芝”的珍稀靈草,據說只在黑沼林深處、地氣與污穢交匯的特殊節點附近才有生長,是煉制某些突破瓶頸或療治陰毒內傷的丹藥主材,價值遠超陰凝花。風險與收益成正比,隊伍規模也稍大,足有六人,除了林墨和熊隊長(他傷勢未愈,但表示可以帶隊和壓陣),還有四名新面孔:一個擅長土系術法、沉默寡言的中年修士“石堅”;一對似乎是兄妹組合、哥哥使刀、妹妹用短劍的“趙家兄妹”,都是筑基初期;還有一個眼神飄忽、自稱精通毒理和辨識瘴氣的干瘦老者“邱先生”,煉氣九層。
隊伍的氣氛,從一開始就不如上次純粹。
深入黑沼林的第三天,他們在一片終年籠罩著灰紫色濃霧、地面布滿冒著氣泡的泥沼和詭異紫色苔蘚的區域邊緣扎營。這里已是黑沼林腹地,毒瘴濃烈,妖獸蹤跡越發稀少,但每一種可能出現的,都絕非善類。壓抑的環境放大了人性的弱點。
摩擦的種子,在分配前一日意外發現的一小片“蝕骨藤”時便已埋下。蝕骨藤并非目標,但其汁液是某些偏門毒藥的材料,價值不高不低。當時是趙家妹妹首先發現,邱先生立刻上前,以“辨識毒性、安全采集”為由接手,幾乎獨攬了采集和處理過程。最終收獲的幾瓶蝕骨藤毒液,邱先生只拿出了不到一半作為“隊內公共收獲”,其余的則含糊其辭,暗示自己處理手法特殊、耗費了獨家藥粉云云。趙家兄長面露不愉,但被熊隊長以“任務要緊,勿因小失大”壓了下去。
而此刻,在尋找地脈紫芝數日無果、眾人皆有些疲敝焦躁之時,摩擦終于升級。
起因是對行進路線的分歧。石堅根據他對地脈的感應,認為應該向東,穿過一片看似平靜、實則暗藏玄機的“鬼哭澗”。邱先生則激烈反對,聲稱他嗅到鬼哭澗方向傳來的瘴氣有異,混雜了某種罕見的、能腐蝕神魂的“幽魂瘴”,提議轉向北面一處看似更險峻、但據他“早年經驗”可能存在隱蔽巖縫的區域。
“石道友的地脈感應未必精準,這黑沼林地氣混亂。老朽這鼻子,可是在毒瘴里泡了幾十年的!”邱先生聲音尖利,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。
石堅只是悶悶地回了一句:“信不信由你。”便不再多言,但站在原地,顯然不打算改變方向。
趙家兄妹傾向于相信石堅,畢竟地脈紫芝的生長與地氣息息相關。但邱先生立刻將矛頭指向他們:“年輕人懂什么?那鬼哭澗看著平靜,下面不知道陷了多少修士和妖獸的骨頭!你們想送死,別拖累大家!”
熊隊長眉頭緊鎖,他的傷勢影響判斷,而且作為隊長,他需要權衡所有人的意見。他看向林墨:“墨兄弟,你怎么看?”
林墨一直沉默地站在外圍,右眼觀察著爭執的雙方和周圍愈發不祥的環境。灰紫色的濃霧緩緩流動,遮蔽視野,也干擾靈覺。空氣中那股甜膩**的氣味里,確實多了一絲極淡的、令人心神微微發冷的陰寒感,說不清是來自邱先生所說的“幽魂瘴”,還是這片地域本身。他體內的濁氣,在此地似乎比外圍更加“活躍”了一絲,噬靈蠱也傳遞出對某種“陰冷能量”的微弱好奇。
“兩邊都有風險。”林墨聲音平淡,聽不出傾向,“鬼哭澗未知,北面巖縫亦未知。或許,可以先派一人,稍作試探?”
這是最穩妥但最耗時的辦法。在危機四伏的黑沼林腹地,分散力量是大忌。
“試探?誰去?你去嗎?”邱先生立刻嗆聲,三角眼盯著林墨,“還是讓石道友去?萬一折在里面,剩下的任務還做不做了?”
趙家兄長忍不住開口:“那依邱先生之見,就一定要去北面?你的‘早年經驗’又有多可靠?這黑沼林深處,地形恐怕早就變了!”
“哼!總比某些人瞎感應強!”邱先生反唇相譏。
爭吵逐漸升級,從路線之爭,蔓延到對彼此能力、甚至先前蝕骨藤分配不公的舊怨。趙家兄妹年輕氣盛,邱先生倚老賣老寸步不讓,石堅沉默以對但堅持己見,熊隊長調和乏力,傷勢讓他額角見汗。
林墨冷眼旁觀。這摩擦不僅源于利益和觀點分歧,更源于深入險地后積累的壓力、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團隊成員間缺乏真正信任。邱先生的表現尤為可疑,他似乎過于急切地想將隊伍引向北面,并且對任何質疑都反應過度。
就在爭吵愈演愈烈,熊隊長幾乎要發火強行下令時,異變突生!
“嘶嘶——”
一陣極其細微、仿佛無數細沙摩擦的聲響,從眾人腳下那片布滿紫色苔蘚的地面傳來!聲音雖輕,但在爭吵暫歇的剎那,清晰可聞!
“地下有東西!”石堅第一個反應過來,臉色一變,腳下土黃色靈光一閃,就要向后躍開。
然而,已經晚了!
他們腳下那看似堅實的、覆蓋著苔蘚的地面,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、軟化,瞬間變成了粘稠無比的、散發著刺鼻酸腐氣味的紫黑色泥潭!泥潭中伸出無數條細長、滑膩、布滿吸盤的慘白色觸手,速度快如閃電,卷向眾人的腳踝、小腿!
“是‘腐澤泥妖’!快退!”邱先生尖聲叫道,聲音里卻并無太多意外,反而帶著一絲慌亂,他早已悄悄退到了相對靠后的位置,此刻猛地向后彈跳,同時撒出一把淡黃色的粉末,那些卷向他的觸手似乎遲疑了一下。
但其他人就沒那么幸運了。趙家妹妹驚叫一聲,左腳已被一條粗壯的觸手死死纏住,向泥潭深處拖去!趙家兄長怒吼,揮刀斬向觸手,刀刃切入那滑膩的**,卻如同砍進浸水的皮革,難以著力,反而被更多觸手纏上。石堅施展土遁術,卻發現在這詭異的泥潭上方,土靈之力被嚴重干擾,只勉強將下半身凝固出石甲,減緩了下陷速度,但仍被幾條觸手纏繞固定。熊隊長咆哮著揮動砍刀,斬斷兩條觸手,腥臭的汁液濺了他一身,但更多的觸手從泥潭四面八方涌來!
林墨在異響傳來的瞬間就已警醒,他沒有選擇后跳——后方地面同樣在軟化!而是猛地向側前方一塊裸露在泥潭邊緣、似乎比較堅硬的黑色巖石撲去!人在空中,殘骨刃已然在手,灰暗的刃光閃過,將兩條卷向他腳踝的觸手齊根斬斷!觸手斷口處噴出腥臭的紫黑色液體,落在他的褲腿上,發出嗤嗤的腐蝕聲。
他險之又險地落在巖石上,巖石只有桌面大小,勉強容身。回頭望去,泥潭已然擴大,幾乎將其他五人全部籠罩!趙家兄妹情況最危急,已陷至腰部!熊隊長和石堅還在掙扎,但明顯被困住。邱先生雖然最靠外,也陷到了小腿,正手忙腳亂地掏符箓。
摩擦,在突如其來的死亡威脅面前,顯得如此可笑而又致命。如果隊伍團結一致,提前預警,或許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絕境。
林墨右眼冰冷,掃過泥潭中掙扎的隊友,又瞥了一眼那塊巖石更深處、被濃霧遮掩的方向。沒有時間猶豫,也沒有能力救所有人。
團隊中的摩擦,此刻化為了最殘酷的生存選擇題。而答案,往往只在一念之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