尸房的清晨從搬運尸體開始。新運來的十七具尸體堆積在門口,大多是昨夜死于幫派火并的匪徒,也有幾個誤入寨子外圍禁制的倒霉散修。林墨與另外兩個雜役一起,將這些逐漸僵硬的軀體拖進大廳,擺上石臺。
“這具留著,丹田還有余溫?!崩像劚秤脽煑U指了指一具中年修士的尸體,“昨晚剛死,靈氣未散,送去丹房還能煉半爐血精丹?!?/p>
林墨熟練地檢查尸體。死者胸口有個拳頭大的血洞,是被某種鈍器貫穿的,死狀猙獰。但更讓他在意的是死者緊握的左手——即使死后僵硬,五指仍死死攥著,指縫里滲出暗金色的微光。
趁著老駝背轉身指導其他雜役,林墨掰開那只手。掌心是一枚殘缺的玉符,只有半截,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暴力扯斷。玉符表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,在靈視下這些符文正在緩慢消散,像風中殘燭。
噬靈蠱微微顫動,對這枚殘符產生了興趣。林墨能感覺到,玉符中封存著一道精純的防護法術——不是黑風寨那種血煞之氣,也不是玄天宗常見的青罡真氣,而是一種中正平和的、帶著淡淡檀香氣息的能量。
“佛修?”林墨心中一動。遺棄之原少有佛門修士踏足,這些人講究慈悲為懷,最看不慣黑風寨這種血腥之地。
他迅速將殘符收入懷中。剛直起身,就聽見老駝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:“找到什么好東西了?”
林墨面不改色:“一枚護身符,已經廢了?!?/p>
“廢了?”老駝背伸手,“拿來我看看。”
林墨交出殘符。老駝背拿在手里仔細端詳,渾濁的眼睛瞇成一條縫:“確實是佛門的東西?!饎傋o身咒’,至少是筑基期佛修才能煉制。”他抬頭看林墨,“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?”
林墨搖頭。
“意味著這具尸體生前,殺過一個佛修。”老駝背將殘符扔回給林墨,“佛門護身符與主人性命相連,符碎人亡。這半截符在死者手里,說明是他親手扯斷的。”
他將煙桿在地上磕了磕:“在黑風寨,殺人不稀奇,殺佛修才稀奇。那些禿驢最是難纏,打不過就自爆,寧愿形神俱滅也不讓敵人得到好處。能殺死一個佛修并奪走護身符的,都不是簡單角色。”
“那這尸體……”
“按規矩,需要上報。”老駝背說,“但今天管事不在,四當家也去了禁地。所以……”他頓了頓,“你自己看著辦吧。”
林墨聽懂了弦外之音。上報,這具尸體就會被寨中高層重視,連帶他私藏殘符的事也可能暴露。不上報,就當作普通尸體處理,好處可以自己吞下,風險也得自己承擔。
選擇權在他手上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林墨將尸體拖到分類區角落,“這具尸傷勢太重,內臟全碎,只能煉普通血膏。”
老駝背點點頭,不再過問。
一上午,林墨都在處理尸體。動作熟練,手法精準,已經看不出三個月前那個連拿刀都會發抖的少年的影子。他現在能面不改色地切開胸膛,取出還在微顫的心臟;能精準地剝離丹田,收集殘存的靈氣;甚至能通過尸體上的傷痕,推斷出死者的戰斗方式和致命一擊的角度。
這是生存需要的技能,也是噬靈蠱帶來的異變——每一次吞噬死者的煞氣、怨念、殘留記憶碎片,都讓他更了解死亡,也更接近死亡。
午時,那兩個可疑的雜役又來了。這次他們帶來了一壇酒,說是孝敬林墨的。
“林師兄,這幾天辛苦您了?!逼渲幸粋€瘦高個滿臉堆笑,“咱們兄弟初來乍到,多虧您照應。這壇‘血魄酒’是咱們從南區淘來的好貨,您嘗嘗?”
酒壇是粗糙的陶土制成,壇口用油紙封著。但林墨的靈視能看到,油紙下貼著三張極細微的符箓——不是爆炎符那種低級貨,而是真正的攻擊符,一旦開封就會觸發。
“不必了?!绷帜届o地說,“我戒酒?!?/p>
“哎,林師兄別客氣?!绷硪粋€矮胖雜役伸手要拍林墨肩膀,“這酒可是大補,對修煉……”
話未說完,他的手僵在半空。
林墨的左眼布條下,透出一縷暗金色的光。不是刻意的,而是噬靈蠱感應到威脅時的自然反應。那光芒雖然微弱,卻帶著一種非人的、冰冷的氣息,讓兩個雜役本能地感到恐懼。
“我說,不必了。”林墨重復道。
兩人對視一眼,訕訕地抱著酒壇退開了。但林墨能看見,他們眼中的殺意更濃了。
“月晦之夜,還有兩天?!彼闹杏嬎阒鴷r間。
下午,尸房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——趙天狼。
這位二當家的公子爺帶著四個護衛,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??匆娏帜珪r,他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厭惡,但今天的目標顯然不是林墨。
“老駝,我要那具‘青鱗蟒’的尸體?!壁w天狼直奔主題,“聽說昨天寨子東邊獵到的,有筑基期的修為?!?/p>
老駝背放下煙桿:“二公子消息靈通。但那具尸已經登記在冊,四當家吩咐過要完整送去煉器坊……”
“少拿四叔壓我?!壁w天狼冷笑,“我爹說了,最近要煉制一批‘青鱗甲’,需要蟒皮。這是寨主的手令?!?/p>
他取出一塊黑鐵令牌,正面刻著猙獰的鬼首。老駝背檢查后,只能點頭:“既然是寨主的意思,那就請二公子自取吧。尸體在寒冰窖三號柜?!?/p>
趙天狼帶著護衛走向寒冰窖。經過林墨身邊時,他忽然停下腳步,上下打量了一番:“小子,聽說你最近混得不錯?連李長風長老都注意到你了?!?/p>
林墨垂首:“弟子不敢?!?/p>
“不敢?”趙天狼嗤笑,“我看你敢得很。不過也好,樹大招風。在黑風寨,太顯眼的人……通常死得很快?!?/p>
他湊近一步,壓低聲音:“月晦之夜,小心點。尸房這地方,晚上不太平?!?/p>
說完,他帶著護衛揚長而去。
老駝背走到林墨身邊,看著趙天狼的背影,緩緩吐出一口煙:“他在警告你,還是提醒你?”
“有區別嗎?”林墨反問。
“警告是想害你,提醒是想保你?!崩像劚车难凵褡兊蒙铄?,“趙天狼雖然囂張,但不是傻子。他知道四當家看重你,寨主也注意到你了,這時候動你,等于同時得罪兩邊?!?/p>
“所以?”
“所以他不會親自動手?!崩像劚痴f,“但有些人,為了討好他,為了他許下的好處,會替他動手。”
林墨明白了。獨臂刀客那伙人,很可能是趙天狼的棋子。所謂的“四絕陰體珍貴材料”,也許只是幌子,真正的目的是借刀殺人,清除四當家麾下潛力新秀。
而這,恰恰給了他操作空間。
傍晚收工前,林墨找到老駝背:“前輩,我想請您幫個忙。”
“說。”
“月晦之夜,我想借尸房一用。”
老駝背盯著他看了半晌:“你知道那天寨主會在禁地主持血祭,四當家也會去。尸房這片區域,巡邏隊會減少三成。”
“我知道?!?/p>
“你也知道那天晚上,會有不速之客來找你麻煩?!?/p>
“正是為此。”
老駝背沉默良久,最終點了點頭:“可以。但有兩個條件。第一,不能損壞尸房的設施;第二,無論來的是誰,必須處理干凈,不留痕跡。”
“成交?!?/p>
離開尸房時,林墨懷中揣著那枚佛修殘符,還有他從其他尸體上“收集”的幾樣小物件——一塊刻著防護陣法的玉佩、半瓶未用完的療傷丹藥、以及三張品相完好的攻擊符箓。
這些東西的原主人,有的是寨中匪徒,有的是外來修士,有的是誤入此地的凡人。他們生前或善或惡,或強或弱,如今都成了尸體,而他們的遺物,成了林墨生存的籌碼。
這就是黑風寨的邏輯。沒有善惡,只有強弱;沒有對錯,只有生死。
回到雜役院,林墨沒有吃飯,直接來到廢棄礦洞。他取出那枚佛修殘符,嘗試用噬靈蠱吞噬其中殘存的佛門能量。
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。那縷精純的、帶著檀香氣息的能量進入體內后,竟主動與龍鱗金的能量融合,形成一種淡金色的暖流。暖流所過之處,經脈中的濁氣被凈化、稀釋,那種陰冷的刺痛感明顯減輕。
更神奇的是,這縷佛門能量與噬靈蠱并不沖突。蠱蟲貪婪地吞噬著它,反哺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濁氣,而是一種溫潤的、中性的能量。這種能量既能強化身體,又不會加深侵蝕。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林墨恍然大悟。佛門功法最擅凈化、鎮壓,正好克制濁氣的侵蝕性。如果能找到更多佛門遺物,或許真能解決濁氣反噬的問題。
但緊接著,他就感到一陣荒謬——自己這個修煉血煞功法、身處邪道巢穴、雙手沾滿血腥的人,居然要靠佛門遺物來續命?
善惡的界限,在這一刻徹底模糊了。
左眼的暗金光點微微發燙。靈視下,他能看見自己周身纏繞著三種顏色的氣:暗紅色的血煞之氣、暗金色的龍鱗金能量、以及新出現的淡金色佛光。三者交織、碰撞、緩慢融合,形成一種詭異的平衡。
而他,就在這平衡中茍延殘喘。
洞外,夜色漸深。遠處禁地方向傳來低沉的鼓聲,那是血祭儀式開始前的準備。
月晦之夜,還有兩天。
林墨盤膝坐下,開始修煉。這一次,他同時運轉《殘陽訣》、《血煞融蠱法》,還有那縷佛門能量帶來的、不知名的凈化法門。
三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體內循環,帶來撕裂般的痛楚,但也帶來前所未有的成長速度。
他能感覺到,突破煉氣期的屏障,已經近在眼前。
而在黑風寨的另一端,獨臂刀客正與灰袍修士密談。桌上攤著一張尸房的地圖,上面用紅筆標出了幾個點。
“這里、這里、還有這里,布置化尸符?!豹毐鄣犊偷氖种冈诘貓D上移動,“引爆后,整片區域都會化作血水,什么證據都不會留下。”
“那個老駝背呢?”
“一起處理?!豹毐鄣犊脱壑虚W過狠厲,“那老東西知道得太多,留不得?!?/p>
兩人相視一笑,笑容里滿是貪婪和殺意。
善惡?在這座寨子里,那是最不值錢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