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達數(shù)日的靜默潛伏,如同將自身煉化成一塊沒有溫度的石頭,融入了廢棄儲物間的灰塵與陰影。林墨的“監(jiān)聽”收獲寥寥。小側(cè)門后的甬道,除了那持續(xù)但規(guī)律的“嗡嗡”聲和偶爾的金屬輕響,再無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傳來。鐵木門后的死寂依舊,謹慎的探查(通過門縫注入微不可察的靈力、觀察灰塵最細微的擾動)僅能確認門后是一個相對封閉、空氣凝滯的空間,具體情形未知。
時間,如同滲入地下的污水,緩慢卻不容置疑地流逝。而林墨所急需的、關(guān)于“丙字令”形制、運輸確切時間、押送力量等核心情報,卻如同鏡花水月,觸不可及。僅憑被動的竊聽與窺視,效率太低,不確定性太高。
他需要一個突破口。一個能主動獲取情報的渠道,哪怕需要冒更大的風(fēng)險。
“城中……情報販子。”
這個念頭,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冰冷電光。望月城魚龍混雜,灰鼠巷那樣的地方,除了散修組隊,也必然游弋著依靠販賣各種或真或假消息為生的人。他們或許接觸不到玄天宗的核心機密,但對于分舵外圍的人員調(diào)動、物資出入的大致規(guī)律、某些執(zhí)事弟子的表面行蹤,甚至是一些流傳于底層、卻未必空穴來風(fēng)的傳聞,可能有所掌握。
風(fēng)險顯而易見。主動接觸意味著暴露自身存在和意圖的可能。任何一個情報販子都可能是多面間諜,甚至直接就是玄天宗的眼線。交易過程可能被跟蹤、監(jiān)視,所言所行可能被記錄、上報。
但,這是目前唯一可能“主動”獲取信息的方式。他不需要完全真實的情報,哪怕只是些碎片、傳聞,也能幫助他驗證猜測、縮小范圍,甚至可能意外發(fā)現(xiàn)線索。
必須去。但要以最謹慎、最隱蔽的方式。
他首先需要一個新的、與“墨”這個散修身份略有不同,但同樣不起眼的偽裝。不能引起情報販子過度的好奇,也不能留下與分舵附近活動相關(guān)的明顯特征。
他花了一天時間準備。從客棧通鋪那間混雜著汗臭和劣質(zhì)煙草氣味的房間里,他“順”走了一件半舊、沾染著酒漬和油膩的深褐色短打,以及一頂邊緣破損、能略微遮住面容的破斗笠。又用最后一點廉價的草藥粉末和灰塵,混合著自己傷口滲出的些許血污(刻意未完全愈合),在臉頰和脖頸制造出幾處看似新鮮的、不嚴重但顯得狼狽的擦傷和瘀青,模仿一個剛剛經(jīng)歷了一場不甚成功的冒險、急于打探消息或處理贓物的倒霉底層修士形象。
他清點了自己的“財產(chǎn)”:黑沼林任務(wù)分得的十二塊下品靈石(已用掉幾塊購買必需品),剩下的不足十塊。這點錢,想買重要情報是天方夜譚,但或許能換取一些邊緣的、零碎的信息,或者至少能“問個路”。
夜色再次籠罩望月城時,林墨離開了廢棄儲物間。他沒有走密道,而是從那個坍塌的缺口小心返回,沿著記憶中相對安全的路徑,繞了一個大圈子,從遠離分舵的另一個城區(qū),混入了夜晚依舊喧囂的人流。左眼的冰冷感在相對“干凈”的城中空氣里似乎更加突兀,他必須更加小心地收斂氣息,壓制濁氣的波動。
灰鼠巷在夜晚比白日更加活躍。昏暗的燈光下,各種攤位依舊,但多了許多在陰影中徘徊、低聲交談的身影。空氣里彌漫著劣質(zhì)靈食、汗水、脂粉以及一種莫名的緊張氣息。
林墨壓低斗笠,弓著背,步履略顯蹣跚(模仿傷勢),目光在人群中快速而隱蔽地掃過。他在尋找那種“味道”——不是修士的靈力波動,而是一種混合著狡黠、貪婪、對周遭一切保持高度警覺,卻又刻意顯得漫不經(jīng)心的氣質(zhì)。這種人往往獨自或兩三人聚在不起眼的角落,眼神飄忽,耳朵卻豎得很高。
他很快鎖定了幾個人選:一個蹲在巷口石階上、面前擺著幾樣真假難辨的“古物”、眼神卻不斷瞟向過往行人的干瘦老頭;一個靠在關(guān)閉的店鋪門板上、抱著雙臂、看似打盹卻不時掀開眼皮掃視四周的中年漢子;還有一個在餛飩攤角落獨自吃喝、卻與攤主有著頻繁眼神交流的年輕人。
他選擇了那個干瘦老頭。理由很簡單:老頭看起來最“老油條”,但也可能因為年老而更加惜命和實際,且他的“攤位”相對開放,接觸和離開都更方便。
林墨步履踉蹌地走過去,在老頭攤位前停下,假裝對地上幾塊沾滿泥土的“礦石”感興趣,蹲下身,拿起一塊掂量著,用刻意改變的、沙啞而疲憊的聲音低聲問:“老哥,這‘黑紋鐵’怎么賣?”
老頭眼皮一抬,渾濁的眼睛快速掃過林墨的裝扮和臉上的“傷”,嘿嘿一笑,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:“道友好眼力,不過這可不是普通黑紋鐵,是帶了地火精粹的,十塊下品靈石不二價。”
明顯是宰客。林墨也不還價,放下礦石,裝作失望地搖搖頭,嘆了口氣:“貴了。罷了,剛從南邊林子回來,差點把命搭上,就撈了點破爛。老哥,這附近……有沒有能幫忙打聽點事,或者處理些來路不太方便東西的地兒?”他說話時,手指看似無意地摩挲著腰間那個空癟的、沾染著污漬的儲物袋。
老頭眼中的狡黠光芒一閃,上下打量了林墨幾眼,壓低聲音:“打聽事?那得看打聽什么事,找什么人。處理東西嘛……嘿嘿,也有門路,不過抽水可不低。”
“就是想問問,”林墨的聲音壓得更低,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焦躁和不甘,“最近城里風(fēng)聲好像有點緊?特別是東邊那一片,”他用下巴極其隱晦地朝玄天宗分舵方向示意了一下,“進出查得嚴,是不是有啥大事?兄弟我攢了點東西,想出手,怕撞槍口上。”
老頭聞言,臉上的笑容淡了些,眼神里多了幾分審視。他慢悠悠地點燃一鍋旱煙,吸了一口,才緩緩道:“東邊啊……玄天宗的地頭,啥時候松過?不過嘛……”他頓了頓,似乎在斟酌,“聽說最近是在倒騰些東西,具體是啥不清楚,但好像跟‘上面’要的急貨有關(guān),押送的車馬都多了些,時辰也挑得怪,凈是三更半夜的。查得嚴是肯定的,生面孔想靠近都難。”
林墨心中一動,臉上卻露出更深的苦惱:“半夜?那更麻煩了……唉,有沒有什么……嗯,穩(wěn)妥點的路數(shù)?或者,認識那邊管點事的人?兄弟我愿意出點茶水錢,交個朋友。”說著,他看似肉痛地從懷里摸出兩塊下品靈石,捏在手里,沒有立刻遞過去。
老頭盯著那兩塊靈石,喉嚨滾動了一下,但眼神依舊警惕。他左右瞟了瞟,才湊近些,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道:“朋友,看你也像個實在人,老哥勸你一句,最近別往那邊湊。真要有啥急事……聽說‘鬼市’那邊,偶爾能有路子弄到些‘通行’的牌子,不過真假難說,價錢也黑。至于認識人……”他搖搖頭,“那里面的人,精著呢,輕易不跟外面打交道。”
“鬼市”、“通行牌子”?這信息有點價值,但太模糊。
林墨又試探著問了問關(guān)于分舵內(nèi)幾位執(zhí)事(他故意混著說了幾個名字,包括“劉副執(zhí)事”)的傳聞,老頭要么搖頭不知,要么說的都是些無關(guān)痛癢的、早就流傳的舊聞。
看來,這老頭知道的很有限,且極其謹慎。
林墨沒有繼續(xù)糾纏,將兩塊靈石塞給老頭:“謝了老哥,買你塊礦石,當交個朋友。”他隨意挑了塊最不值錢的“礦石”,起身,咳嗽兩聲,蹣跚著離開了攤位,很快沒入巷子深處的人群。
第一次接觸,沒有獲得關(guān)鍵情報,但驗證了一些外圍信息(夜間運輸頻繁、守衛(wèi)森嚴),并得到了“鬼市”和“通行牌子”兩個新的模糊線索。更重要的是,他確認了這些底層情報販子對玄天宗核心事務(wù)的知曉程度確實很低,且警惕性極高。
他需要尋找更“專業(yè)”、或許也更危險的情報來源。但今夜不宜再動。
林墨在灰鼠巷又漫無目的地轉(zhuǎn)了幾圈,確認無人跟蹤后,才再次繞路,悄無聲息地向著分舵方向,重新潛回那片屬于他的、充滿污穢與危險的黑暗之中。
接觸城中情報販子,如同在冰面上試探著行走,冰冷而脆弱。
但至少,他邁出了主動獲取信息的第一步。
盡管收獲微薄,卻也為那黑暗中的復(fù)仇棋局,增添了一枚來自外界、帶著污濁市井氣息的、不確定的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