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小五的尸體在營房角落蜷縮著,像只凍僵的野貓。七日前種下的血印已完全成熟,在他眉心凝結成一枚米粒大小的暗金色血丹。林墨蹲下身,用玉刀輕輕剜出丹藥。血丹離體的瞬間,尸體迅速干癟,皮膚緊貼骨骼,如同風干了數年的木乃伊。
十命牌發出饑渴的震顫。林墨將血丹按在牌面,暗金色迅速被吞噬,化作第九道血痕。牌子更沉了,沉得像揣著九條命的全部重量。
但真正讓他在意的不是牌子,而是丹田深處傳來的悸動——噬靈蠱在躁動,不是對魂魄的渴望,而是對……“活物”的渴望。在吞噬血丹的瞬間,它似乎覺醒了一種新的本能:直接吞噬活物的精血、靈氣、乃至修為。
這發現讓林墨脊背發涼。若真能如此,他的修煉速度將成倍提升,但代價呢?每吞噬一個活人,濁氣侵蝕就會加深一分,心魔也會更重一分。更重要的是,這種能力一旦暴露,他將成為整個修真界的公敵——連邪修都無法容忍直接吞噬同類的怪物。
“得小心。”林墨將尸體拖到床下,撒上化尸粉。粉末接觸皮膚的瞬間,尸體開始融化,發出刺鼻的焦臭。半柱香后,只剩一灘黑水,滲入磚縫。
他起身離開營房,左眼的暗金光點微微發燙。靈視下,整個黑風寨變成了由明暗光點組成的星圖——強的如篝火,弱的如螢蟲,將死的如風中殘燭。而其中最亮的幾處,是寨主府、禁地、還有……暗影堂。
影蛛回來了。
林墨走向黑石樓時,街道上正發生一場騷亂。兩個巡邏隊的匪徒在毆打一個苦力,因為后者運送礦石時摔碎了一塊。苦力是個中年漢子,被打得吐血,卻死死護著懷中一個粗布包裹。
“交出來!”匪徒一腳踢在他肋下。
苦力慘叫,包裹脫手。布散開,里面是半塊發霉的粗糧餅,還有個小木雕——粗糙的手工,勉強能看出是個人形。
“媽的,就為這破玩意?”匪徒踩碎木雕,又碾碎了餅。
苦力眼中最后一點光熄滅了。他不再反抗,躺在地上,任由拳腳落下。頭頂的死氣從灰黑轉為暗紅——那是放棄生命、只求速死的絕望。
林墨停下腳步。不是同情,是噬靈蠱在瘋狂躁動。它“聞”到了那縷絕望死氣的味道,像餓狼聞到血腥。
他走過去,在兩個匪徒驚愕的目光中,蹲下身,將手按在苦力胸口。
“你干什么?”一個匪徒喝問。
林墨沒有回答。噬靈蠱的力量順著手臂涌出,如無數細小的觸須,鉆進苦力體內。不是吞噬精血,而是吞噬那股“絕望”——純粹的負面情緒,對生命已無留戀的徹底放棄。
苦力的身體劇烈抽搐,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褪去,化作一片死寂。三息后,他停止了呼吸,但臉上竟帶著詭異的平靜,仿佛終于得到了解脫。
噬靈蠱滿足地顫動,反哺出一股精純的魂力。那不是魂魄,而是情緒提煉后的純粹能量,比血煞之氣更易吸收,反噬更小。
林墨收回手,站起身。兩個匪徒目瞪口呆地看著他,又看看地上的尸體,一時不知該說什么。
“處理掉。”林墨丟下一句話,轉身離開。
直到他走遠,兩人才回過神。其中一個咽了口唾沫:“剛才那是什么功法?”
“不知道……但感覺,比寨主的血煞功還邪門。”
他們拖走尸體,動作比平時恭敬了許多。在黑風寨,強大就是規矩,詭異也是強大的一種。
林墨走進暗影堂時,影蛛已經在了。
她是個看不出年紀的女人,一身緊身黑衣,臉上戴著半張銀色面具,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和薄唇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——瞳孔是詭異的豎瞳,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淡金色的光澤。
“你就是林墨?”影蛛的聲音沙啞,帶著某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。
“是。”
“鐵鉤老說你想要李慕云。”影蛛把玩著一柄漆黑無光的匕首,“為什么?”
“私仇。”
“黑風寨不認私仇,只認利益。”影蛛將匕首插回靴筒,“但你有這個實力的話,我不介意讓你如愿。前提是,你能跟上我的節奏。”
她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鋪在桌上:“車隊后天午時經過黑風嶺,押運的是玄天宗今年收上來的‘龍血草’。李慕云負責押運,身邊有四個煉氣中期的護衛,還有三輛囚車——里面關著的是‘試驗品’。”
林墨看向地圖。黑風嶺是遺棄之原與玄天宗領地的交界處,地勢險峻,易守難攻,確實是伏擊的好地點。
“我們的目標是龍血草?”他問。
“龍血草是次要的。”影蛛眼中閃過一絲狂熱,“我要的是囚車里的‘試驗品’。玄天宗最近在搞什么‘靈根移植’的試驗,那些囚犯體內都被植入了特殊靈根。如果成功剝離,我們能培養出一批……特殊的戰力。”
靈根移植。林墨想起丹房里那些被活取器官的“材料”。原來玄天宗不僅在掠奪**,連修煉根基都不放過。
“行動時間?”
“后天卯時出發,午時前抵達伏擊點。”影蛛收起地圖,“你還有一天時間完成十命之約。如果出發前牌子還沒滿,就留在寨子里等死。”
她轉身走向內室,留下最后一句話:“對了,提醒你。十命牌滿之后,最好找個安靜的地方閉關。那些魂魄的反噬……比你想的更麻煩。”
林墨離開暗影堂時,天色已完全暗下。他沒有回石屋,而是去了寨子西邊的亂葬崗——那里埋著無數無人認領的尸體,死氣濃郁,適合他試驗噬靈蠱的新能力。
亂葬崗是個巨大的土坑,深約三丈,坑底堆疊著層層疊疊的尸體,有些已經腐爛露出白骨,有些還是新鮮的。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和磷火燃燒的怪異氣味。
林墨跳下土坑,踩在松軟的腐尸堆上。左眼的靈視全力展開,視野中無數灰黑色的死氣如濃霧般翻涌。而在死氣深處,還有絲絲縷縷的暗紅色——那是未散的怨念、執念、不甘。
他盤膝坐下,運轉《血煞融蠱法》。這一次,不是吞噬具體的魂魄或精血,而是吞噬這片區域的“死亡氣息”。
噬靈蠱如饑渴的巨鯨,張開無形的口,瘋狂吞噬著周圍的死氣、怨念、煞氣。土坑中刮起陰風,磷火劇烈跳動,尸體表面滲出黑紅色的液體,那是殘存的精氣被強行抽取的征兆。
林墨感到丹田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。吞噬量太大、太雜,噬靈蠱來不及完全轉化,大量的負面能量堆積在經脈中,沖擊著五臟六腑。
皮膚下的暗金色龍鱗紋路劇烈閃爍,時而亮如金箔,時而暗如焦炭。左眼的暗金光點膨脹又收縮,瞳孔深處的血色紋路如蛛網般蔓延,幾乎覆蓋整個眼白。
但他沒有停止。
他要變強,強到能殺李慕云,強到能對抗玄天宗,強到能揭開所有秘密。為此,他不介意變成真正的怪物。
一個時辰后,吞噬終于停止。不是因為夠了,是因為身體到了極限。林墨噴出一口黑血,血液落地后竟化作細小的黑色蟲豸,蠕動幾下后化作青煙消散。
那是無法轉化的怨念雜質,被身體自動排出。
他內視丹田。噬靈蠱又壯大了一圈,盤踞在丹田中心,如同一只沉睡的暗金色蜘蛛。而十命牌……牌子表面,第十道血痕正在緩緩浮現。
不是他殺的,是那些被抽取了最后精氣的尸體中,有三具生前是修士,殘魂被牌子自動吸收。
十命之約,完成了。
牌子忽然劇烈震顫,表面浮現出十張模糊的人臉——那是被封印的十縷殘魂。他們無聲地嘶吼、掙扎,試圖沖破封印。牌子的重量陡增,像揣著十座山。
反噬開始了。
林墨感到耳邊響起無數聲音:有陳小五的哭泣,有血煉場少年的怒吼,有被他獵殺的玄天宗弟子的咒罵……聲音交織重疊,沖擊著他的神智。
他咬破舌尖,用痛楚保持清醒。同時運轉《殘陽訣》,以濁氣鎮壓魂力;運轉佛門凈化法,滌蕩雜念;運轉血煞融蠱法,引導噬靈蠱開始煉化這些魂魄。
三重功法同時運轉,體內如戰場般混亂。經脈中濁氣、魂力、佛光、血煞激烈碰撞,每一次碰撞都帶來撕裂靈魂的痛。
但他挺住了。
當第一縷殘魂被徹底煉化,化作精純的魂力融入丹田時,林墨感到修為明顯增長了一截。距離煉氣二層,只差一線。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他喘息著,擦去嘴角的黑血,“十命之約既是詛咒,也是饋贈。煉化十魂,可抵數年苦修。”
但代價是,每次煉化都要經歷一次心魔沖擊,稍有不慎就會神魂潰散。
他收起牌子,艱難地爬出土坑。月光下,他的左眼已徹底化為暗金色,瞳孔中的血色紋路如活物般緩緩蠕動。皮膚下的龍鱗紋路更加清晰,甚至蔓延到了脖頸。
回到石屋時,已是子時。林墨沒有睡,而是開始準備后天的行動。斷念刀要重新淬煉,爆炎符要補充,療傷丹藥要備足……
而最重要的,是壓制十命牌的反噬,在出發前將十魂全部煉化。
時間,不多了。
窗外,黑風寨的夜晚依舊喧囂。而在寨外三十里,玄天宗的車隊正趁著夜色趕路。李慕云騎在馬上,手中把玩著一枚玉符,玉符中封存著一道劍意——那是他叔父李長風賜下的保命之物。
他并不知道,兩天后,他將用上這枚玉符。
更不知道,等待他的,是一個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復仇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