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影堂的地下一層有個專門用來練功的石室,墻壁用整塊的黑石砌成,表面布滿深淺不一的拳印、刀痕、還有暗紅色的血漬。林墨走進時,里面已有七八個人在練功,都是暗影堂的成員,每人占著一小塊地方,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中。
沒有人交談,只有拳腳破風聲、兵器揮舞聲、偶爾還有壓抑的痛哼。空氣里彌漫著汗味、血腥味、以及某種草藥燃燒的刺鼻氣味。
林墨選了最角落的位置。這里離墻壁最近,墻上正好有一片相對平整的區域,可以當做拳靶。他脫下上衣,露出精瘦但線條分明的上身——皮膚表面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,最顯眼的是左肩那道深可見骨的刀疤,還有胸口幾處暗紅色的淤青,那是前兩天練拳時留下的。
他站定,擺出黑風拳第一式“黑風撲面”的起手式。動作很標準,腰背挺直如槍,雙腳一前一后,前腳虛點,后腳抓實。但當他開始運力時,問題出現了。
按照拳譜的要求,這一式需要將全身力量凝聚于拳鋒,在極短時間內爆發。理論上很簡單,但實際操作時,林墨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。
右臂的肌肉繃得太緊,導致出拳速度慢了半拍;腰部的扭轉不夠充分,力量傳導不暢;腳步的配合更是生澀,前沖時重心不穩,差點自己摔倒。
第一拳打在石墻上,發出沉悶的響聲。墻壁紋絲不動,反倒是林墨的拳頭皮開肉綻,鮮血順著指縫滴落。
他皺了皺眉,沒有停,繼續第二拳、第三拳……
十拳之后,右手已經血肉模糊。骨節處的皮膚完全磨破,露出白森森的骨頭,每揮一拳都帶來鉆心的痛。但他依舊沒有停,反而加快了頻率。
不是自虐,是測試。
左眼的靈瞳全力運轉,他能“看見”自己每一拳的力量流動軌跡:從腳底發力,經腿、腰、背、肩,最終匯聚于拳。軌跡清晰可見,但每到關節處就會出現滯澀,像是生銹的齒輪在強行轉動。
痛,就是滯澀的表現。肌肉不適應這種發力方式,骨骼承受不住這種沖擊,經脈更是因為能量流動不暢而產生撕裂感。
第二十拳時,右臂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。第三十拳,整條手臂都麻木了,像是別人的肢體。但林墨咬著牙,繼續揮出第三十一拳——
“夠了。”
一只鐵鉤橫過來,架住了他的拳頭。鐵鉤老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,獨眼盯著林墨血肉模糊的手:“你這樣練,手廢了也練不出什么。”
“那該怎么練?”林墨喘息著問,額頭滿是冷汗。
鐵鉤老沒回答,而是走到墻邊,用鐵鉤敲了敲墻壁。黑石表面泛起漣漪般的波動,竟浮現出一個人形的光暈。
“這是‘練功靶’,寨主從某個上古遺跡里挖出來的。”鐵鉤老說,“它能模擬不同境界修士的護體罡氣,還能記錄你的拳力、速度、發力角度。最重要的是……”
他退開一步:“它會反擊。”
話音未落,人形光暈忽然動了。一拳轟出,直取林墨面門。
林墨本能地側身閃避,但光暈的拳頭在中途詭異地變向,還是砸在了他左肩——正是那道刀疤的位置。劇痛傳來,舊傷崩裂,鮮血瞬間染紅了半邊身子。
“黑風拳不是對著死物練的。”鐵鉤老冷眼看著,“它是殺人的拳,要在廝殺中領悟。你剛才那三十一拳,全是錯的。”
光暈繼續攻擊。動作不快,但每一招都直指林墨的破綻:重心不穩時攻下盤,氣息紊亂時襲丹田,注意力分散時取要害。林墨狼狽地閃躲、格擋,但依舊挨了七八下,每一下都打在舊傷或要害上。
第三招,光暈一記肘擊撞在林墨胸口。他噴出一口血,踉蹌后退。但光暈如影隨形,一記鞭腿掃向他的太陽穴。
這一下若是挨實,不死也殘。
危急關頭,林墨左眼的四色紋路突然同時亮起。不需要思考,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——不是黑風拳的招式,是更原始的東西:求生本能。
他放棄格擋,反而迎著鞭腿撞上去。在即將被擊中的瞬間,身體詭異地一扭,像沒有骨頭的蛇,從不可能的角度鉆過光暈的手臂,同時右手并指如刀,刺向光暈的咽喉。
沒有招式,只有殺意。
指尖刺入光暈的瞬間,光暈靜止了。然后化作無數光點,消散在空中。
鐵鉤老眼中閃過一絲訝異:“你剛才那一下……是什么?”
林墨喘息著,看著自己的右手。指尖還在滴血,但剛才刺入光暈時,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順暢——不是靠招式,是靠那種“意”: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意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實話實說,“就是覺得,該這么打。”
鐵鉤老沉默片刻,點了點頭:“這就是黑風拳的真意。招式是死的,殺意是活的。你之前練的三十一拳,都是在模仿招式,所以全是錯的。剛才那一下,雖然不成章法,但有了殺意,所以成了。”
他走到墻邊,再次敲擊。墻壁上浮現出更多光暈,這次是三個。
“繼續。”鐵鉤老說,“什么時候你能在三具練功靶的圍攻下撐過一炷香,第一式才算入門。”
林墨抹去嘴角的血,站直身體。左眼的四色紋路緩緩旋轉,身上的傷口在靈根碎片的微弱能量滋養下,正以緩慢但可見的速度愈合。
他看向那三個光暈,眼神變得冰冷。
不是恐懼,不是憤怒,是一種更純粹的東西——狩獵者的眼神。
第一具光暈沖來。林墨沒有躲,反而迎上去。在即將碰撞的瞬間,身體微微一偏,讓過拳鋒,同時右手如毒蛇般探出,不是用拳,是用指,刺向光暈的肘關節。
“咔嚓。”光暈的手臂扭曲,動作一滯。
第二具光暈從側面襲來。林墨腳步一錯,身影如鬼魅般滑到它身后,左手成爪,扣住后頸,右手并指,刺入后心。
第二具光暈消散。
第三具光暈已經沖到面前。林墨來不及躲閃,干脆不躲。他硬生生挨了一拳——打在右胸,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**——同時雙手齊出,左手扣住光暈的手腕,右手五指成爪,插進光暈的面門。
三具光暈,全滅。
整個過程不到十息。
林墨跪倒在地,大口吐血。右胸的肋骨至少斷了三根,左手手腕脫臼,右手五指全部骨折。但他眼中卻有光——那種明悟的光。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他嘶啞地低語,“黑風撲面,不是拳法,是殺法。拳只是載體,殺才是目的。”
鐵鉤老走過來,蹲下身,檢查他的傷勢。然后從懷中取出個小瓶,倒出些黑色的藥膏,涂抹在傷口上。藥膏觸體冰涼,疼痛立刻減輕了大半。
“悟性不錯。”鐵鉤老難得夸了一句,“但代價也大。你這樣的打法,活不長。”
“夠報仇就行。”林墨咬牙站起,脫臼的手腕自己接了回去,發出清脆的“咔吧”聲。
鐵鉤老深深看了他一眼,沒再多說,只是指了指墻:“繼續。第二式,鬼影纏身。這式練步法,你要在六具練功靶的圍攻下,一炷香內不被擊中一次。”
墻壁上,六個光暈同時浮現。
林墨深吸一口氣,閉上眼睛。不是放棄,是用左眼的靈瞳去“看”能量的流動——六具光暈的移動軌跡、攻擊預兆、甚至它們之間的配合空隙。
然后,他動了。
身影如煙,在六個光暈間穿梭。每一步都踩在最刁鉆的位置,每一次轉向都恰到好處地避開攻擊。不是快,是準;不是猛,是巧。
一炷香后,香爐里的香燃盡。
六個光暈全部靜止。它們一炷香內攻擊了上百次,但連林墨的衣角都沒碰到。
林墨停下,渾身大汗,但眼神明亮。鬼影纏身,他練成了——不是靠苦練,是靠靈瞳的預判,加上那種在絕境中磨煉出的閃避本能。
“第三式。”鐵鉤老面無表情,“血煞貫骨。這次你要在攻擊中,連續擊潰九具練功靶,每具必須一擊必殺,且攻擊位置必須是骨骼最脆弱處。”
九具光暈浮現,排列成陣。
林墨沒有立刻動手。他先運轉左眼的紅色火紋,熾熱的能量順著手臂涌入拳鋒。然后又調動藍色水紋的陰柔寒意,包裹在火能量外圍,形成一種詭異的平衡——外寒內熱,一旦打入敵人體內,冰火沖突,破壞力倍增。
這不是血煞,但效果可能更好。
他動了。
身影如鬼魅般穿過光暈陣,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一拳擊出。拳鋒所過之處,光暈瞬間崩潰——不是被打散,是被從內部瓦解。
九拳,九具光暈全滅。
林墨站在原地,看著自己的拳頭。拳面皮膚焦黑龜裂,那是火能量反噬的痕跡;但內部骨骼完好無損,甚至有種被淬煉過的堅硬感。
血煞貫骨,與其說是引血煞入拳,不如說是用極端能量破壞敵人骨骼結構。而他現在擁有的四色靈根碎片,就是最好的極端能量源。
“可以了。”鐵鉤老說,“前三式你已入門。雖然走的是捷徑,但效果不差。回去養傷,明天繼續后六式。”
林墨點頭,轉身離開石室。
背后,鐵鉤老看著他的背影,獨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。他走到墻邊,伸手按在石壁上。墻壁表面浮現出一行行細密的文字——那是練功靶記錄的數據。
拳力:煉氣三層水平。
速度:煉氣五層水平。
反應:煉氣七層水平。
殺意:無法測量。
潛力:無法測量。
最后一欄,是四個鮮紅的字:極度危險。
鐵鉤老抹去數據,轉身離開。他知道,寨主要的就是這種危險。但看著那個少年在痛苦中掙扎、領悟、蛻變,他心中第一次產生了某種不安。
這種成長速度,這種不顧一切的瘋狂……
真的能控制住嗎?
石室外,林墨扶著墻壁,一步步走回自己的石屋。每一步都帶來全身的劇痛,但他臉上沒有表情,只有左眼的四色紋路在黑暗中微微閃爍。
皮肉之苦,他早就習慣了。
在遺棄之原餓肚子的時候,被玄天宗追殺的時候,在黑風寨掙扎求生的時候……痛苦是常態,活著才是奇跡。
而現在,痛苦成了他變強的養料。
回到石屋,他鎖上門,盤膝坐在床上。沒有立刻療傷,而是取出那本粗糙的黑風拳譜,翻到第四式:腐骨爪。
圖譜上的人影五指成爪,指尖有黑色的氣流纏繞。
林墨閉上眼,開始模擬。左手的藍色水紋亮起,陰寒的能量順著手臂涌入五指。指尖開始凝結冰霜,空氣中彌漫起白霧。
他一爪抓向墻壁。
沒有聲音,但墻上留下五道深約一寸的指痕,邊緣光滑如鏡,像是被最鋒利的冰刃切割。
第四式,成。
他沒有停,繼續第五式、第六式……
夜深了,石屋里只有指尖劃破空氣的細微聲響,以及偶爾壓抑的痛哼。
而在石屋外,影蛛站在陰影中,手中握著一枚暗金色的鱗片。鱗片表面倒映著屋內的景象。
她看了一會兒,轉身離去。
鑰匙在打磨自己,這是好事。
只要別在開鎖之前,先碎了就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