煉器坊后院的廢料場,與其說是堆放廢棄兵器的地方,不如說是一座巨大的金屬墳場。方圓三十丈的空地上,各式各樣的斷刀殘劍、碎裂盾牌、破損鎧甲堆積如山,高的地方足有三四丈。銹跡像褐色的苔蘚,覆蓋了每一件鐵器的表面;某些地方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漬,經年累月后已變成近乎黑色的硬痂。
林墨在鐵鉤老的帶領下走進這片墳場時,空氣中彌漫著鐵銹、血腥和某種腐臭混合的氣味。幾只禿鷲蹲在最高的兵器堆頂端,用喙梳理著羽毛,渾濁的眼珠冷冷俯視著下方。
“寨規允許正式成員在這里挑選一件兵器。”鐵鉤老用鐵鉤指了指四周,“但只能選一件,且必須是徹底損壞、無法修復的。完好的法器都登記在冊,私拿者死。”
林墨點點頭,目光掃過這些兵器殘骸。左眼的靈瞳自動運轉,視野中,整個廢料場籠罩在一片灰黑色的“死氣”中——那是無數兵器主人臨死前的怨念、不甘、憤怒,經年累月后沉淀而成的煞氣。
而在這些灰黑色的背景中,偶爾會閃過幾點不同的微光:暗紅色的血煞、淡金色的正氣、幽藍色的陰寒……那是某些特殊兵器殘留的屬性氣息。
“你要找什么樣的?”鐵鉤老問。
“能破玄天宗護體罡氣的。”林墨說,“最好是劍或短刀。”
鐵鉤老沉默片刻,指向場地東北角:“那邊是最近清理戰場運回來的,大多是和玄天宗交戰的戰利品。你自己去挑,記住,只有一件。”
他轉身離開,留下林墨一人在墳場中。
林墨走向東北角。這里的兵器堆相對較新,銹跡較少,甚至有些兵器上還沾著未完全干涸的血跡。他看見斷成三截的玄天宗制式飛劍、被暴力撕開的護心鏡、還有半塊刻著云紋的玉佩。
他蹲下身,開始翻找。
第一件拿起的是柄短劍,劍身只剩下半尺,斷口參差不齊。靈瞳下,劍內殘留著一縷極淡的青光——玄天宗功法特有的氣息。但這縷氣太微弱,不足以破開完整的護體罡氣。
第二件是根鐵鞭,鞭身布滿倒刺,尖端還掛著半片碎肉。這件兵器煞氣濃重,但太重太笨,不適合潛入任務。
第三件、第四件、第五件……
林墨翻了二十幾件兵器,沒有一件滿意的。要么殘存的氣息太弱,要么屬性不合,要么根本就是凡鐵。
就在他準備擴大搜索范圍時,左手忽然傳來刺痛——不是傷口痛,是皮膚下那些暗金色的龍鱗紋路在微微發燙。
他抬起左手,發現手背上那些紋路正發出極微弱的光,像呼吸般明暗交替。而紋路指向的方向,是兵器堆深處某個不起眼的角落。
噬靈蠱在渴求什么。
林墨順著感應走過去。那是個被半面破盾牌遮蓋的小土堆,扒開盾牌,下面埋著一截焦黑的東西——不是金屬,像是某種動物的角,但表面布滿細密的鱗片狀紋路,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暗金色光澤。
他挖出那截角。長約一尺二寸,粗如兒臂,一頭尖銳,一頭斷裂。入手沉重,溫度比周圍空氣低許多,像是剛從冰窖里取出來。
靈瞳全力運轉。
視野中,這截角內部流動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能量:一種是暗金色的、與龍鱗金同源的氣息;另一種是深黑色的、充滿了暴戾和毀滅的煞氣。兩種能量如兩條毒蛇般互相纏繞、撕咬,卻又被某種外力強行束縛在一起。
更讓林墨震驚的是,這截角的斷口處,竟然還殘留著一絲……生命氣息。不是活物的氣息,是某種更高層次的存在留下的印記,像是在說:此物未死,只是沉睡。
“這是‘黑龍角’。”影蛛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。
林墨沒有回頭,但全身肌肉瞬間繃緊。他完全沒察覺到影蛛靠近,就像對方是憑空出現的。
“一種只生長在界域裂痕附近的異界植物,形態似角,質地如鐵。”影蛛緩步走到他身邊,伸手摸了摸那截角的表面,“傳聞是‘噬界黑龍’脫落犄角的化石,但誰知道呢。這東西在黑風寨存了三十多年,沒人能用。”
“為什么?”
“因為它會吞噬持有者的靈力,甚至生命力。”影蛛收回手,“寨主年輕時嘗試煉化它,差點被吸干。后來幾個煉器師想把它熔了重鑄,結果熔爐炸了,死了三個人。最后只能扔在這里,當個鎮煞的擺設。”
林墨握緊黑龍角。他能感覺到,左手的龍鱗紋路與角內的暗金色能量產生了共鳴,而噬靈蠱更是興奮得幾乎要破繭而出。
這東西,是為他準備的。
“我要這個。”他說。
影蛛面具下的眼睛盯著他看了片刻:“你知道選它的后果嗎?”
“知道。”
“不,你不知道。”影蛛搖頭,“黑龍角不是兵器,是活物——或者說,曾經是活物的一部分。它會認主,會吞噬,會成長。如果它認可你,會成為你最強大的助力;如果不認可……你會變成它的養料。”
她從懷中取出一枚暗金色的鱗片,放在黑龍角上。鱗片與角接觸的瞬間,兩者同時發出微光,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在互相問候。
“這是黑龍角脫落時帶下的一片逆鱗。”影蛛說,“如果你決定要它,就用這枚鱗片為引,以血為契,完成認主儀式。但記住,一旦開始,就不可逆。”
林墨接過鱗片。入手冰涼,表面光滑如鏡,能照出他蒙著布條的左眼。
“儀式要怎么做?”
“找個安靜的地方,割開掌心,讓血浸透鱗片和角。”影蛛的聲音變得縹緲,“然后呼喚它的名字——如果它愿意回應,自然會告訴你它的真名。如果聽不見……就準備后事吧。”
她轉身離開,走了幾步又停下:“對了,如果你成功認主,三天后的任務或許能活著回來。如果失敗,倒也省事,不用去玄天宗送死了。”
腳步聲漸遠。
林墨握著黑龍角和逆鱗,站在原地沉思良久。最終,他做出了決定。
沒有回石屋,他直接去了那處廢棄礦洞。這里夠隱蔽,夠安靜,而且洞壁深處那些吸收了濁氣和龍鱗金能量后長出的暗金色嫩芽,此刻正微微搖曳,像是在歡迎黑龍角的到來。
林墨盤膝坐下,將黑龍角橫放在膝上,逆鱗置于角尖。然后拔出斷念刀,在左掌心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。
血涌出來,滴在逆鱗上。
暗金色的鱗片如海綿般吸收著鮮血,表面泛起詭異的紅光。當鮮血浸透整片鱗時,它開始融化,化作一灘暗金色的液體,順著黑龍角的紋路流淌。
角表面的鱗片狀紋路,在液體流過時一一亮起。先是角尖,然后是中部,最后是斷口處。當所有紋路都亮起時,整截黑龍角散發出耀眼的暗金色光芒,將整個礦洞映照得如同白晝。
林墨感到左手的傷口處傳來劇烈的吸力。不是鱗片在吸血,是黑龍角在通過逆鱗轉化的血液,與他建立聯系。
他閉上眼睛,用心神去感應。
起初只有一片黑暗。然后,黑暗深處,亮起兩點暗金色的光——那是一雙眼睛。巨大的、冷漠的、充滿古老威嚴的眼睛。
眼睛注視著他。
一個聲音直接在識海中響起,不是語言,是某種更原始的意念:
“四絕陰體……噬界蠱的容器……你配嗎?”
林墨沒有回答,只是將自己的意志傳遞過去:我需要力量,需要復仇,需要撕碎一切偽善的面具。
那雙眼睛繼續注視著他。許久,又一道意念傳來:
“吾名‘噬’,曾吞三千界,噬百萬靈。今只剩一角殘存,封印于此。”
“你若愿承吾道,為吾收集‘食糧’,助吾重聚真身,吾可暫為你所用。”
“但記住:噬道無情,以萬物為食。終有一日,你亦可能成為吾之食糧。”
聲音消失,那雙眼睛緩緩閉合。
林墨睜開眼,發現膝上的黑龍角已完全變了模樣。原本焦黑的表面褪去,露出下方暗金色的本體;斷口處長出了新的尖端,雖然只有半寸,但鋒利異常;最神奇的是,角的表面那些鱗片狀紋路,此刻正緩慢地一張一合,像是在呼吸。
他伸手握住角身。
入手不再是冰涼,而是溫潤,像握住了一截活物的骨骼。他能感覺到角內部那兩條糾纏的能量——暗金的吞噬之力和深黑的毀滅煞氣——此刻都溫順下來,聽從他的意志調動。
心念一動,角的尖端延伸出一尺長的暗金色刃芒,無聲無息地切開了面前的石塊,如同切豆腐。
再一動,刃芒收回,角身恢復原狀。
林墨站起身,試著揮舞了幾下。黑龍角比他想象的輕,但每一次揮動都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,仿佛不是他在操控角,是角在引導他的動作。
他對著洞壁一刺。
沒有聲音,但角尖沒入石壁半尺,周圍的巖石瞬間化為齏粉,不是碎裂,是湮滅——被吞噬了。
“好。”林墨收角,眼中閃過滿意的光。
這件兵器,夠用了。
他將黑龍角藏在袖中——不知為何,角身能隨著他的心意略微變化形態,此刻縮成一尺長短,剛好能藏在袖管里而不被發現。
離開礦洞時,天色已近黃昏。林墨回到石屋,開始為三天后的任務做最后準備。
斷念刀要帶著,作為明面上的兵器;黑龍角是底牌,不到萬不得已不用;影遁石貼身藏好,那是最后的逃生手段;療傷藥、解毒丹、還有從尸房順來的幾樣小物件,都一一檢查,分門別類放好。
最后,他取出那塊任務牌。
牌子上那行小字依舊清晰:竊取《玄天劍訣》煉氣篇完整圖譜。
這任務九死一生,但有了黑龍角,或許……有了一線生機。
窗外傳來更鼓聲,戌時了。
林墨吹滅油燈,躺到床上。左手的傷口已經愈合,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疤痕,形狀與黑龍角的紋路一模一樣。
他閉上眼睛,能感覺到袖中的黑龍角在微微脈動,像是活物的心跳。
而丹田中的光繭,此刻也加快了脈動頻率,像是在回應。
兩種來自異界的存在,在他體內達成了某種詭異的平衡。
三天后,玄天宗外門。
他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