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石山脈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(xiàn),像一頭匍匐在地平線上的巨獸。林墨停下腳步,找了處背風的洼地稍作休息。連續(xù)兩日逃亡,加上與體內噬靈蠱的不斷博弈,已讓這具十三歲的身體瀕臨極限。
他從懷中取出最后一塊干糧,掰下一小半,剩下的仔細包好放回。咀嚼時,左肩的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——不是那種皮肉傷的痛,而是更深層的、仿佛有細小蟲蟻在骨髓里爬行的癢痛。
“濁氣侵蝕。”林墨默念著這個詞,想起村老在祠堂暗室里說過的話。
那個場景的細節(jié),在逃亡路上逐漸清晰起來,像被血水浸泡過的畫卷,緩緩在記憶中展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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祠堂的暗室比林墨想象中要大。搖曳的油燈下,他看見墻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,有些已經(jīng)模糊不清,有些則像是剛刻上去不久。空氣中有種奇特的香味,混合著草藥、陳舊木料和某種……金屬的氣味。
村老背對著他,正從一口鐵箱里取出什么東西。老人的背影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佝僂,但動作卻異常沉穩(wěn)。
“墨兒,過來。”村老的聲音沙啞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。
林墨走近,看見老人手中捧著一個巴掌大的玉盒。玉質粗糙,表面布滿細密裂紋,盒蓋上刻著一個扭曲的符號——那符號他從未見過,卻只看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。
“祠堂要塌了,外面那些‘仙人’不會放過任何活口。”村老轉過身,油燈的光照在他臉上,溝壑縱橫的面容此刻顯得異常平靜,“但你不能死,至少不能現(xiàn)在就死。”
“為什么是我?”林墨聽見自己這樣問。暗室外傳來打斗聲和房屋倒塌的轟鳴,整個祠堂都在震顫,灰塵從梁上簌簌落下。
村老沒有立即回答。他打開玉盒,里面是一團蠕動著的暗金色物體,像某種活物的胚胎,表面泛著金屬般的光澤。更詭異的是,那東西似乎有脈搏,一下、一下,緩慢而有力地跳動著。
“因為你的生辰。”村老說,“乙亥年七月初七子時,陰年陰月陰日陰時,這是‘四絕陰體’——萬中無一的體質,也是唯一能容納‘噬靈蠱’而不立刻爆體而亡的體質。”
林墨茫然。他從未聽村老提起過這些。
“三年前你父母死于濁氣爆發(fā),我把你帶回村子時,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。”村老的聲音低了下去,帶著某種深沉的疲憊,“玄天宗要的不僅是龍血草,他們要的是整個遺棄之原的控制權。龍血草之所以只生長在這里,是因為這片土地深處,有一道正在擴大的‘界域裂痕’。”
“界域裂痕?”
“兩個世界之間的傷口。”村老簡略解釋,“濁氣從中滲出,龍血草依之而生。玄天宗那些偽君子,嘴上說著清除濁氣,實際上卻在收集龍血草煉制‘破界丹’——他們想打開那道裂痕,從對面世界攫取更大的機緣。”
暗室又一陣劇烈震動,頭頂傳來梁木斷裂的脆響。村老不再多言,一把抓住林墨的手腕:“忍著痛,孩子。這蠱會給你力量,也會給你詛咒。每吞噬一次,濁氣便深一分。當濁氣徹底侵蝕五臟,你會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,在瘋狂中死去。”
“那為什么還要——”
“因為這是唯一的復仇之路。”村老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如刀,“玄天宗修煉的是正統(tǒng)道法,最忌濁氣污染。而這噬靈蠱,能讓你以濁破正,以邪克道。但他們不知道的是,這蠱本身……來自裂痕的另一側。”
玉盒中的暗金色蠱蟲猛地躍起,鉆入林墨胸口。劇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,他張大嘴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,視野被染成一片血紅。恍惚間,他看見村老咬破手指,以血在他胸口畫下一道符印,將那躁動的蠱蟲強行壓入丹田。
“記住三件事。”村老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一字一句鑿進林墨的意識深處,“第一,噬靈蠱可吞萬物靈氣,但每次吞噬后,必須運轉《殘陽訣》第一層的心法化解濁氣,否則三月必死。”
“第二,《殘陽訣》不全,我只補完了前三層。后續(xù)功法,你要去‘幽冥墟’尋找。那里是遺棄之原真正的核心,也是界域裂痕的源頭。”
“第三……”村老的聲音突然急促起來,“不要相信任何自稱名門正派的人。善惡在這世道只是掠奪的工具。你要活下去,活得比他們都久,直到看見真相——”
暗室的門被暴力破開,刺目的劍光照了進來。村老猛地將林墨推進墻角的密道入口,轉身迎向那道劍光。在密道石門關閉前的最后一瞬,林墨看見村老手中的銹劍爆發(fā)出前所未有的黑芒,與玄天宗的青色劍罡撞在一起。
然后是一片黑暗,和漫長的墜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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洼地里的林墨猛地睜開眼睛,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。記憶的碎片在腦中重組,許多原本模糊的細節(jié)變得清晰起來。他伸手按在胸口,那里皮膚光滑,沒有任何疤痕,但能清晰感覺到噬靈蠱在丹田中緩慢蠕動的觸感。
“四絕陰體……界域裂痕……幽冥墟……”林墨喃喃重復著這些陌生的詞匯。
他從懷中取出《殘陽訣》,借著漸亮的天光仔細翻閱。之前因為字跡潦草和內容晦澀,他只粗略看了幾眼。但現(xiàn)在,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字符上時,奇異的事情發(fā)生了——那些文字仿佛活了過來,在紙面上緩緩流動,重組,變成他能理解的內容。
不,不是理解,更像是這些知識原本就埋藏在記憶深處,此刻被喚醒了。
“以濁為源,噬靈為引,逆轉陰陽,成就殘陽之道……”林墨不自覺地念出聲。隨著誦讀,腹中的噬靈蠱竟?jié)u漸平靜下來,那些在經(jīng)脈中亂竄的濁氣被有序地引導著,匯入丹田,再散入四肢百骸。
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流在體內循環(huán),雖然微弱,卻真實存在。左肩傷口的癢痛減輕了,連日的疲憊也消散了大半。
但這平靜只持續(xù)了不到一刻鐘。當林墨停止運轉心法時,噬靈蠱再次躁動起來,比之前更加饑渴,仿佛在抗議剛才的“安撫”只是杯水車薪。
“需要更多的靈氣……”林墨明白了。這蠱蟲是喂不飽的野獸,要么吞噬外界靈氣,要么反噬宿主自身。
他站起身,望向不遠處的黑石山脈。山腳下已經(jīng)可以看見零星的建筑輪廓,還有幾縷炊煙升起——那是黑風寨外圍的崗哨和附屬村落。按照《基礎煉體術》扉頁的要求,想進入黑風寨,需要十顆凡人的頭顱,或者一顆修士的首級。
林墨握緊了拳頭。村老的囑托在耳邊回響:“不要相信任何自稱名門正派的人。善惡在這世道只是掠奪的工具。”
那么,要成為掠奪者嗎?
太陽完全升起時,他做出了決定。從洼地邊緣抓起一把焦土,抹在臉上和身上,掩蓋過于干凈的面容。然后撕下衣擺一角,蒙住左眼——那里偶爾還會閃過血色,不能被人察覺。
最后,他將《殘陽訣》和《基礎煉體術》貼身藏好,只留下那柄從追兵身上奪來的彎刀掛在腰間。
當他走出洼地,朝著黑風寨的方向邁步時,身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長。遠看過去,像個瘦小的乞丐,或是迷路的流民。只有靠近了才能看見,那雙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已經(jīng)徹底改變了——不再是那個在祠堂里聽故事的少年,而是某種更冷、更硬、更接近荒野本身的存在。
在他身后,遺棄之原的地平線上,陽光穿透晨霧,照出天空高處一道幾乎看不見的扭曲波紋。
那是界域裂痕在白日里的投影,只有極少數(shù)知曉其存在的人才能辨認。
而在裂痕的另一側,某個不可知的世界里,有什么東西似乎感應到了噬靈蠱的蘇醒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