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石山脈的輪廓越來越清晰,林墨卻在一處斷崖前停下了腳步。不是累了,而是體內的噬靈蠱突然異常活躍起來——不是那種饑渴的躁動,而是一種近乎“興奮”的震顫,仿佛嗅到了什么美味至極的存在。
他伏低身子,匍匐到崖邊向下望去。
崖底是一小片相對平整的谷地,三條人影正在對峙。兩人身著玄天宗標志性的青白道袍,一前一后,將第三個人圍在中間。被圍者是個獨眼漢子,身穿破爛皮甲,手中握著一柄缺口的長刀,刀身上沾著暗褐色的血漬——那是黑風寨外圍巡邏匪徒的裝束。
“黑風寨的余孽,把東西交出來,留你全尸。”為首的玄天宗弟子冷冷開口,聲音在谷底回蕩。此人約莫二十出頭,面容冷峻,腰間佩劍的劍鞘上鑲著三顆青色寶石,顯示他在宗門中的地位不低。
“余孽?”獨眼漢子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,“你們這些偽君子,上個月還派人來寨里交易血丹,現在翻臉不認人?那批貨是二當家親自——”
話音未落,另一名玄天宗弟子已悍然出手。劍光如電,直取獨眼漢子咽喉。但匪徒顯然也是刀口舔血之輩,險之又險地側身避過,反手一刀劈向對手肋下。刀劍交擊,火星四濺。
崖上的林墨屏住呼吸。這不是他第一次見修士戰斗,但卻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。與屠殺村落時那壓倒性的碾壓不同,此刻谷底的戰斗更接近“搏殺”——雙方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,靈力在兵刃間碰撞,震得周圍碎石滾動。
但獨眼漢子終究只是煉體三四層的邪修,面對兩名煉氣中期的玄天宗弟子,很快便左支右絀。三招過后,他的右腿被劍鋒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,踉蹌倒地。
“最后一次機會,貨在哪里?”為首弟子用劍尖抵住匪徒咽喉。
獨眼漢子慘笑一聲:“在老子肚子里,有本事來取——”
劍光一閃,匪徒的右臂齊肩而斷。慘叫聲在谷底回蕩,驚起遠處枯樹上棲息的幾只黑鴉。
林墨的手指摳進了崖邊的泥土里。他認得那個持劍的玄天宗弟子——李長風的侄子,李慕云。三個月前此人曾隨叔父來過村子,當時還假惺惺地給孩子們分了些糖果,問了些關于“附近有沒有奇怪植物生長”的問題。
現在想來,那是在打探龍血草的位置。
“噬靈……想要……”一個模糊的意念突然在林墨腦海中浮現。
不是聲音,更像是某種本能的渴求,從丹田深處彌漫上來,沿著脊柱爬入大腦。左眼開始發燙,視野邊緣那層淡紅色的薄紗變得濃稠起來。他能“看見”谷底三人身上纏繞著不同顏色的光暈——兩名玄天宗弟子是淡青色,獨眼匪徒是渾濁的灰黑色,而斷臂處噴涌的血液中,則夾雜著詭異的暗金色光點。
“那是什么……”林墨怔住了。
噬靈蠱的悸動更加強烈,幾乎要破體而出。它渴望的不是那兩名玄天宗弟子相對純凈的靈氣,而是匪徒血液中那些暗金色的光點——那些光點散發出的氣息,與噬靈蠱本身如出一轍。
“濁氣精華……”村老的某個零星教誨在記憶中閃現,“邪修以血煉之法修行,體內靈氣與濁氣混雜,凝成血丹時……”
下方戰局突變。
獨眼漢子自知必死,竟用僅存的左手猛地拍向自己腹部。皮甲碎裂,露出下面一道詭異的血色符紋。符紋亮起的瞬間,他整個人如充氣般膨脹起來,皮膚下血管根根暴起,呈暗紫色。
“血爆術!退!”李慕云臉色大變,疾身后撤。
但晚了。
獨眼匪徒的身體轟然炸開,血肉碎骨如暴雨般四射。不是普通爆炸,那些飛濺的血肉在空中竟化作萬千細小的血色飛蟲,嗡嗡作響地撲向兩名玄天宗弟子。
李慕云反應極快,劍刃舞成一團青光,將襲來的血蟲絞碎。但他的同伴稍慢半拍,被幾只血蟲突破防御,叮在了脖頸上。那弟子慘叫一聲,傷口處迅速發黑潰爛,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。
“王師弟!”李慕云目眥欲裂,卻不敢近身,只能連連后退。
崖上的林墨目睹了全過程。當匪徒血爆時,他看見那些暗金色光點脫離了血肉束縛,如螢火般飄散在空中。而噬靈蠱的渴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——它不再滿足于傳達意念,而是開始主動抽取林墨體內本就微薄的靈氣,想要破體而出。
劇痛從丹田炸開,仿佛有只手在里面瘋狂撕扯。林墨悶哼一聲,差點滾下斷崖。他死死抓住巖縫,強迫自己運轉《殘陽訣》第一層心法。
“以濁為源……噬靈為引……”
心法運轉的瞬間,那股試圖破體而出的暴戾力量被強行約束,沿著特定經脈循環。左眼的灼熱感稍減,但視野中的暗金色光點卻更加清晰了。他能看見那些光點正緩緩消散在空氣中,如同水滴蒸發。
下方谷底,李慕云終于解決了所有血蟲,但那位王師弟已經沒了氣息,尸體干枯如木乃伊。李慕云臉色鐵青,在王師弟尸體旁沉默站立片刻,又在那獨眼匪徒的殘骸中翻找著什么,最終一無所獲,狠狠一腳踢碎了半截焦黑的脊骨。
“廢物。”他冷冷吐出兩個字,不知是在說死去的匪徒,還是說死去的同門。
收拾完現場,李慕云將王師弟的尸身裝入儲物袋,御劍而起,朝玄天宗方向飛去。
谷底重歸寂靜,只剩下滿地狼藉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。
林墨又等了約莫一刻鐘,確認對方不會返回后,才小心翼翼地從斷崖另一側攀爬而下。落地時雙腿發軟,噬靈蠱的反噬雖然被暫時壓制,但丹田處仍在隱隱作痛。
他走到那片爆炸的中心。地面被炸出一個淺坑,坑底是黑紅色的粘稠血泥,混雜著碎骨和內臟殘片。即使是經歷過屠村慘案的林墨,看著這一幕也忍不住胃部翻騰。
但噬靈蠱不這么想。
當林墨靠近血坑時,丹田處的蠱蟲再次活躍起來。這次不是暴戾的掙扎,而是一種近乎“指引”的微妙脈動。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,伸手觸碰那些暗紅色的血泥。
指尖觸到的瞬間,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吸力從掌心傳來——不,是從丹田傳來,通過經脈傳遞到掌心。血泥中殘存的暗金色光點如飛蛾撲火般涌向他的手掌,透過皮膚,鉆入體內。
酥麻感沿著手臂蔓延,最后匯入丹田。噬靈蠱發出一陣滿足的顫動,像是飽餐一頓后打了個盹。那些暗金色光點被它吞噬、分解,轉化為一種陰冷但醇厚的能量,散入林墨的四肢百骸。
傷勢愈合的速度明顯加快了,左肩的痛楚幾乎完全消失。但與此同時,左眼的血色又深了一分——不是視野邊緣的薄紗,而是整個瞳孔都泛起了暗紅,如同凝固的血。
林墨踉蹌后退幾步,看著自己的雙手。掌心皮膚下,隱約有暗色紋路一閃而逝。
這就是吞噬的代價。每一次獲得力量,濁氣便侵蝕一分。村老沒說錯,這是一條不歸路。
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在血坑周圍搜索。在一截焦黑的斷臂旁,找到了半塊金屬令牌——黑風寨的通行令,正面刻著猙獰鬼首,背面是一個“巡”字。令牌邊緣還掛著半截皮繩,應該是那獨眼匪徒原本掛在脖子上的。
林墨將令牌揣入懷中。有了這個,進入黑風寨外圍應該會容易些。
準備離開時,他的目光落在血坑邊緣幾株不起眼的暗紅色小草上。那些草葉狹長,表面有著類似龍鱗的紋理,在血泥的滋養下顯得格外妖異。
龍血草。即使在遺棄之原,這也算是稀罕物。
林墨猶豫了一瞬,還是小心地將那幾株草連根挖出,用布包好。他不知道這草具體有什么用,但玄天宗為它屠滅了一個村子,黑風寨為它與玄天宗暗中交易,這東西肯定不簡單。
離開谷地時,夕陽已開始西沉。林墨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血腥的戰場,然后轉身繼續朝黑石山脈深處走去。
懷中的噬靈蠱徹底安靜下來,陷入某種深沉的休眠。但林墨知道,這只是暫時的。這只來自異界的蠱蟲已經“初醒”,嘗過了鮮血與濁氣的滋味,下一次悸動只會更強烈,更難以壓制。
而他別無選擇,只能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。
遠處,黑風寨的山門在暮色中顯露出輪廓。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龐大寨堡,城墻用黑石壘成,城頭插滿旌旗,隱約可見巡邏匪徒的身影。寨門上懸掛的巨大鬼首徽記,在最后一縷夕陽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。
林墨深吸一口氣,拉低了蒙眼的布條,朝著那黑暗的巢穴走去。
在他身后,谷地血坑中的龍血草,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里,葉片上的龍鱗紋路微微亮起,仿佛在呼應著什么。而更高的天空中,那道界域裂痕的投影,在暮色中變得越發清晰,像一道正在滲血的傷口,橫亙在天幕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