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天宗外門的煉器工坊設(shè)在青竹嶺后山,是座依著山壁開鑿出的半開放式石窟。石窟高約五丈,深二十余丈,巖壁上開鑿出數(shù)十個大小不一的石室,每間石室門口都掛著木牌,標(biāo)注著“熔煉”、“鍛打”、“淬火”、“刻陣”等字樣。
林墨被孫管事指派到這里幫忙時,已是枯井事件后的第二天清晨。工坊里熱氣蒸騰,七八個外門弟子正圍著三座半人高的青銅熔爐忙碌,空氣中彌漫著硫磺、金屬和汗水混合的氣味。
“新來的?”一個滿臉煤灰的中年漢子走過來,手里拎著柄沉重的鐵錘。他叫劉鐵,是工坊的執(zhí)事,煉氣八層的修為,專精基礎(chǔ)煉器。
“是,孫管事讓我來幫忙。”林墨低頭回答。
劉鐵上下打量他幾眼,指了指角落一堆黑乎乎的礦石:“先去把那堆‘黑鐵礦’篩一遍,分成大、中、小三等。記住,大的不能超過拳頭,小的不能小于拇指。篩完去熔煉室?guī)兔μ聿瘛!?/p>
這是最低級的雜活,連外門弟子都不屑做的。林墨沒有抱怨,點點頭走到礦石堆旁,拿起鐵篩開始工作。
左眼的靈瞳悄無聲息地運轉(zhuǎn)。在能量視野中,這些黑鐵礦呈現(xiàn)出深淺不一的灰色光暈——顏色越深,含鐵量越高;顏色越淺,雜質(zhì)越多。他不需要用手掂量,光是“看”就能準(zhǔn)確分類。
不到半個時辰,一堆小山似的礦石就被分成了三堆,每堆的成色都高度一致。
劉鐵檢查時,眼中閃過一絲訝異:“你以前干過這個?”
“在遺棄之原時,幫人采過礦。”林墨隨口編了個理由。
“手眼倒是利索。”劉鐵點點頭,指向熔煉室,“去那邊吧,幫著看火。記住,三號爐要文火,火苗不能高過爐口三寸;一號爐要武火,越旺越好。”
熔煉室比外面更熱。三座青銅熔爐排成一排,爐口噴吐著不同顏色的火焰:一號爐是熾白色,溫度最高;二號爐是橘紅色;三號爐是暗紅色,確實如劉鐵所說,火苗穩(wěn)定在爐口三寸以下。
林墨拿起鐵鉗,開始往爐膛里添柴。但他心思不在柴火上,而在觀察整個煉器的流程。
工坊里正在煉制的是玄天宗外門弟子標(biāo)配的“青鋼劍”。流程很簡單:將黑鐵礦熔化成鐵水,去除雜質(zhì),倒入劍形模具,冷卻后粗鍛成型,再經(jīng)過三次淬火、兩次回火,最后刻上簡易的“鋒銳”符文。
整個過程中,最關(guān)鍵的是兩個環(huán)節(jié):一是去除雜質(zhì)時要精準(zhǔn)控制溫度,溫度過高鐵水會氧化,過低雜質(zhì)去不凈;二是刻符時要將靈力均勻注入符文,不能多不能少,否則符文失效甚至炸裂。
林墨一邊添柴,一邊用靈瞳仔細觀察。他能“看見”鐵水在爐中的流動軌跡,能“看見”雜質(zhì)被高溫分離出來的過程,甚至能“看見”刻符時那名弟子靈力注入的細微波動。
“你看得倒認真。”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。
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弟子,正坐在小板凳上刻符。他叫周明,煉氣五層,是工坊里專精刻符的。此刻他手中的青鋼劍已經(jīng)粗鍛成型,劍身上用特制的刻刀劃出了一道道復(fù)雜的紋路。
“好奇。”林墨說。
“想學(xué)?”周明頭也不抬,“煉器這活兒,看著簡單,實則門道多得很。就說這刻符吧,下刀要穩(wěn),力道要勻,靈力輸入要像滴水一樣,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。”
他刻完最后一筆,將劍遞給林墨:“你試試注入靈力激活符文——就一絲,別多。”
林墨接過劍。劍身微沉,表面粗糙,刻痕深淺不一,顯然是新手作品。他調(diào)動丹田中那微薄的真氣,分出一絲,順著劍身上的刻痕流動。
靈瞳下,他能清楚“看見”那絲真氣在符文中的走向。起初很順暢,但到第三個轉(zhuǎn)折處時,刻痕太淺,真氣滯澀了一下;到第七個節(jié)點時,刻痕又太深,真氣流失了一部分。
最終,符文只亮了七成,光芒黯淡。
“不行。”周明搖頭,“靈力運轉(zhuǎn)不暢,符文效果頂多發(fā)揮五成。這種劍,連凡間的精鋼劍都不如。”
他從林墨手中拿回劍,指尖在刻痕上輕輕拂過。淡青色的靈力注入,符文瞬間全部亮起,劍身泛起一層微光。
“看見沒?要這樣。”周明將劍插回劍架,“不過你也別灰心,新人能一次激活七成,算不錯了。多練練,或許能成。”
林墨點點頭,目光卻落在了劍架旁的一堆廢料上——都是刻符失敗、鍛造瑕疵、或者淬火出問題的殘次品。其中有一柄劍,劍身上刻的符文與周明剛才刻的一模一樣,但符文走向完全反了。
“那柄劍……”他指了指。
“哦,那是張師兄練手時刻反了符文,結(jié)果注入靈力時直接炸了,把劍身都炸裂了。”周明說,“所以啊,刻符這活兒,錯一點都可能要命。”
林墨走過去,撿起那柄廢劍。劍身從中部裂開一道縫隙,但裂縫邊緣的材質(zhì)在靈瞳下呈現(xiàn)出一種奇特的暗金色光澤——不是鐵,像是某種金屬與骨質(zhì)混合的東西。
他心中一動,用指甲摳了摳裂縫邊緣。一小塊暗金色的碎屑掉下來,入手冰涼,與黑龍角的質(zhì)感一模一樣。
“這是什么材料?”他問。
周明瞥了一眼:“那是‘金鐵木’的粉末,煉器時摻進去增加韌性的。張師兄那爐鐵水里摻多了,結(jié)果劍身太脆,一炸就裂。”
金鐵木?林墨捏著那點碎屑,靈瞳全力運轉(zhuǎn)。碎屑內(nèi)部流動著極其微弱的暗金色能量,雖然量少,但本質(zhì)與黑龍角、妖獸骨片同源。
原來這種東西在玄天宗被稱為金鐵木,還被當(dāng)作普通煉器材料使用。
“工坊里還有這種材料嗎?”他狀似隨意地問。
“有啊,庫房里有幾大袋。”周明指了指石窟深處,“不過那東西不好用,摻少了沒效果,摻多了影響劍身強度。現(xiàn)在除了煉制特殊法器,一般不用了。”
林墨記下這個信息。他又在工坊里轉(zhuǎn)了一圈,仔細觀察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,同時暗中收集那些含有暗金色碎屑的廢料。半天下來,袖子里已經(jīng)攢了一小包。
午時休息,工坊弟子都去吃飯了。林墨借口打掃衛(wèi)生,留了下來。
他走到熔煉爐旁,從懷中取出那小塊妖獸骨片。骨片表面的猙獰紋路在爐火映照下微微發(fā)亮,像是在呼吸。
林墨將骨片靠近一號爐——溫度最高的那座。當(dāng)骨片距離爐口三尺時,異變發(fā)生了。
爐中熾白色的火焰突然扭曲,分出一縷,如活物般纏向骨片。骨片劇烈震顫,表面的紋路依次亮起,開始吞噬那縷火焰。
不是燒灼,是吞噬。火焰一接觸骨片就消失不見,而骨片的溫度沒有絲毫升高,反而更加冰涼。
林墨心中震撼。這妖獸骨片竟然能吞噬火焰能量?那其他能量呢?
他嘗試將骨片靠近二號爐——溫度較低的橘紅色火焰。同樣,一縷火焰被吞噬。
三號爐的暗紅色火焰也一樣。
而骨片吞噬火焰后,反哺出一絲精純的、無屬性的能量,順著林墨的手臂流入丹田。雖然量極少,但品質(zhì)極高,比他從十命牌中煉化的魂力還要純粹。
這發(fā)現(xiàn)讓他心跳加速。如果骨片能吞噬各種能量轉(zhuǎn)化為無屬性靈力,那他的修煉速度將成倍提升,而且不用擔(dān)心異種能量沖突的問題。
但前提是,要能控制這種吞噬。
林墨開始試驗。他嘗試用意念引導(dǎo)骨片,控制吞噬的速度和量。起初很難,骨片像餓極了的野獸,一靠近火焰就瘋狂吞噬。但當(dāng)他將左眼的靈瞳力量注入骨片時,情況發(fā)生了變化。
靈瞳的四色紋路與骨片的暗金紋路產(chǎn)生共鳴,像是某種“認證”。骨片安靜下來,吞噬的速度變得可控。
林墨將骨片懸在爐口上方三寸處,控制它只吞噬火焰散逸出的、最微弱的一絲能量。這絲能量進入體內(nèi)后,被丹田中的光繭迅速吸收,繭的脈動明顯加快了一分。
有效!
他心中振奮,但很快冷靜下來。工坊里人多眼雜,不能長時間試驗。而且骨片的秘密一旦暴露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他將骨片收回懷中,開始清理爐灰。但腦子已經(jīng)在飛速運轉(zhuǎn):如果能找到更多這種骨片,或者找到金鐵木的礦源,他的修煉將不再受資源限制。
更重要的是,黑龍角、妖獸骨片、金鐵木碎屑,這三者顯然同源。而它們又都與玄天宗有關(guān)——金鐵木被當(dāng)作普通煉器材料,妖獸骨片是枯井陣眼,黑龍角則來歷不明但出現(xiàn)在黑風(fēng)寨。
這背后一定藏著某個大秘密。
下午的活計是幫忙搬運鍛造好的劍坯去淬火室。淬火室在山壁更深處,溫度比熔煉室低,但濕氣很重。室內(nèi)有個三丈見方的大水池,池水漆黑,散發(fā)著刺鼻的藥味。
“這是‘寒鐵水’,摻了七七四十九種寒性草藥。”負責(zé)淬火的弟子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,名叫老吳,“劍坯燒紅后浸入,要數(shù)到三息立刻取出,多一息劍身會脆,少一息硬度不夠。”
林墨看著那些通紅的劍坯被夾起,浸入黑水中。“嗤啦”一聲,白霧蒸騰,劍身迅速冷卻變暗。老吳數(shù)到三,迅速取出,劍身已經(jīng)變成青黑色,泛著金屬光澤。
但在靈瞳下,林墨看見的更多:劍坯浸入寒鐵水的瞬間,水中蘊含的陰寒能量會滲入劍身,與劍中的火性能量達成微妙平衡。這個過程極其短暫,三息是最佳時機,確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。
而他注意到,寒鐵水池底部,沉淀著一層暗金色的碎屑——又是金鐵木的粉末。看來這種材料在淬火時也會用到。
“老吳師兄,這池水多久換一次?”他問。
“一個月。”老吳難得開口,“用久了藥力會散,寒氣不足。換下來的舊水要倒進后山的‘化污池’,不能亂倒。”
化污池。林墨記下這個名字。那里應(yīng)該沉淀了大量金鐵木碎屑,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。
傍晚收工時,林墨已經(jīng)基本摸清了工坊的運作流程,也收集到了足夠的信息。他準(zhǔn)備晚上行動,去化污池探查。
但就在他準(zhǔn)備離開時,劉鐵叫住了他。
“你明天不用來了。”劉鐵說。
林墨心中一緊:“我哪里做得不好?”
“不是。”劉鐵搖頭,“是趙無極師兄醒了,指名要你去照顧他。”
趙無極?林墨腦中飛快轉(zhuǎn)動。那個在枯井邊被骨龍?zhí)撚耙耐忾T執(zhí)法弟子,居然點名要他這個只見過一面的雜役去照顧?
是巧合,還是懷疑?
“趙師兄說,你在藥園干活認真,他信得過。”劉鐵補充道,“而且他傷的是右手,生活不便,需要個細心的人照顧。從明天起,你就搬到趙師兄的院子去住。”
林墨低頭應(yīng)下:“是。”
心中卻警鈴大作。趙無極的傷與他有關(guān),現(xiàn)在卻要他貼身照顧,這絕不是信任,更像是監(jiān)視——或者試探。
他必須更加小心了。
離開工坊時,夕陽西下。林墨回頭看了一眼那座石窟,又摸了摸懷中的妖獸骨片。
煉器基礎(chǔ)的摸索只是開始。而真正的危險,現(xiàn)在才要到來。
夜幕降臨,青竹嶺籠罩在薄霧中。
而在趙無極的院子里,燭火已經(jīng)亮起。斷了一只手的執(zhí)法弟子正坐在窗前,看著桌上那截被咬碎的玉牌殘片,眼神陰冷。
“不管你是誰……”他低聲自語,“敢在玄天宗地盤上撒野,我一定會把你揪出來。”
窗外,林墨的身影正沿著山路走來。
兩人的第二次見面,注定不會太平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