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無極的院子在青竹嶺南坡,是座獨立的青瓦小院,三間正房帶兩間廂房,院中種著幾叢修竹,環境清幽。但林墨住進去的第一晚就發現,這里比清心院的監視更嚴密。
院墻內側貼著十二張淡黃色的符紙,組成一個完整的“凈魔陣”,專克邪祟氣息。正房和廂房的屋檐下都掛著銅鈴,鈴身刻著細密的符文,稍有異動就會自鳴示警。更麻煩的是,趙無極本人雖然右手重傷,左手卻還能掐訣施法,而且他腰間始終佩著那柄青鋼劍——即使吃飯睡覺都不離身。
“你就住西廂房。”趙無極用左手推開廂房門,聲音因傷痛而有些嘶啞,“每日卯時起床,幫我洗漱、換藥、準備早飯。辰時到午時,你可以去藥園或工坊干活,但酉時必須回來。夜間不得離開院子。”
林墨點頭應下,提著簡單的行李走進廂房。房間不大,陳設簡陋,但很干凈。窗下擺著張木桌,桌上竟然放著幾本基礎功法典籍——《玄天煉氣訣入門》、《青罡劍氣淺解》、《符箓基礎三十問》。
“這些是外門弟子的入門教材。”趙無極站在門口,獨眼盯著林墨,“你可以看,但不得抄錄,不得外傳。若有疑問……可以問我。”
最后一句話讓林墨心中一凜。趙無極不僅不避諱他接觸玄天宗功法,反而主動提供指導,這絕對不正常。
但他面上不動聲色,只是恭敬行禮:“多謝趙師兄。”
趙無極深深看了他一眼,轉身回了正房。
當夜,林墨坐在廂房桌前,翻開了那本《玄天煉氣訣入門》。書不厚,只有三十幾頁,內容確實基礎——從如何感應靈氣,到引氣入體,再到運轉周天,每一步都寫得清清楚楚,配著簡單的人體經脈圖。
左眼的靈瞳自動運轉,那些文字和圖像在視野中重組、解析。林墨發現,玄天宗的煉氣法門與他修煉的《殘陽訣》完全是兩個極端。
玄天宗講究“純”——吸納天地間最純凈的靈氣,在體內反復提純、凝練,最終轉化為精純的青罡真氣。過程緩慢但扎實,根基牢固,幾乎沒有走火入魔的風險。
而《殘陽訣》講究“雜”——吞噬一切能量,不論正邪,不論屬性,全部轉化為濁氣。過程迅猛但危險,根基虛浮,隨時可能被濁氣反噬。
兩種功法,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修行理念:一個是正統的名門正派,一個是極端的邪魔外道。
林墨嘗試按照《玄天煉氣訣》的方法,靜心感應周圍的靈氣。靈瞳下,他能清楚“看見”空氣中飄浮的淡青色光點——那是青竹嶺特有的木屬性靈氣,精純而溫和。
他引導一絲靈氣入體。過程很順利,靈氣順著經脈流入丹田,但一接觸那團暗金色的光繭,立刻就消失了——被吞噬了。
不是排斥,是吞噬。噬靈蠱即使處于結繭狀態,依舊保持著吞噬一切能量的本能。
林墨心中苦笑。看來他想轉修玄天宗功法是不可能的了,他的身體已經被噬靈蠱徹底改造,只能走那條吞噬萬物的不歸路。
但他沒有放棄,繼續翻看另外兩本書。《青罡劍氣淺解》詳細講解了如何將青罡真氣轉化為劍氣,如何操控飛劍,如何布置劍陣。而《符箓基礎三十問》則介紹了符箓的原理、繪制方法、以及常見符箓的使用技巧。
這些知識對他很有用。雖然不能直接修煉,但了解對手的功法原理,才能在戰斗中更好地應對。
看到深夜,林墨吹滅油燈,躺到床上。但他沒有睡,而是從懷中取出那塊妖獸骨片,還有白天從工坊收集的那包暗金色碎屑。
骨片在黑暗中微微發亮,表面的猙獰紋路如呼吸般明暗交替。而那些碎屑——所謂的“金鐵木”粉末——則散落在骨片周圍,被骨片散發出的無形力場牽引,緩緩旋轉。
林墨將骨片貼近眉心。左眼的靈瞳力量順著手臂注入骨片,與其中的暗金色能量產生共鳴。一瞬間,他“看見”了更多東西——
骨片內部并非實體,而是一個極其微小的、不斷旋轉的漩渦。漩渦中心是一片絕對的黑暗,而漩渦邊緣則延伸出無數細如發絲的觸須,正是這些觸須在緩慢吸收周圍的能量。
而那些金鐵木碎屑,在接觸到觸須時,竟被一點點“溶解”、吸收,化作更精純的暗金色能量,匯入漩渦。
這發現讓林墨心中一動。如果骨片能溶解吸收金鐵木,那能不能……重塑?
他想起了白天在工坊看到的煉器流程:熔煉、鍛造、淬火、刻陣。本質上就是改變材料的形態,賦予其特定的結構和功能。
而骨片的吞噬能力,或許可以替代熔煉;靈瞳的精細操控,或許可以替代鍛造;至于刻陣……
林墨看向自己的左手。掌心那道淡金色的疤痕,在與黑龍角融合后,已經具備了某種特殊的“印記”能力。或許可以用來刻印符文?
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成形。
他坐起身,將妖獸骨片平放在桌上。又從懷中取出那截黑龍角——縮小成一尺長短的暗金色短棍。然后,他深吸一口氣,左手握住黑龍角,右手按住妖獸骨片。
靈瞳全力運轉。視野中,骨片內部的結構清晰可見:那個微小的漩渦,那些延伸的觸須,還有漩渦中心那片神秘的黑暗。
他開始嘗試用意念引導。
起初很困難。骨片像有自己的意識,抗拒任何外來的干涉。但當林墨將左眼的四色紋路力量注入時,骨片慢慢安靜下來——四色紋路中,青色的木紋和紅色的火紋同時亮起,與骨片產生某種共鳴。
他先引導骨片的觸須,將那些金鐵木碎屑全部吞噬、分解。碎屑化作一股暗金色的流質,在觸須間流動。然后,他控制這股流質,開始在骨片表面“繪制”。
不是用刻刀,是用意念。流質隨著他的意念移動,在骨片表面勾勒出一道道復雜的紋路——不是玄天宗那種規整的符文,而是更古老、更扭曲的、如同活物爬行軌跡的符號。
這些符號他并不認識,但當它們被繪制出來時,黑龍角微微震顫,角身的鱗狀紋路與骨片上的符號產生共振。仿佛這些符號,本就是黑龍角的一部分。
繪制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。當最后一筆完成時,骨片表面已經布滿了暗金色的符號,它們互相連接,構成一個完整的、不斷旋轉的圖案。
而在圖案中心,那片絕對的黑暗處,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光點——暗金色,與黑龍角的顏色一模一樣。
林墨收回手,大口喘息。剛才的消耗遠超想象,不僅耗盡了靈瞳的力量,連丹田中光繭的能量都被抽走了三成。但他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。
成功了。
他拿起骨片。入手不再冰涼,而是溫潤,像握住了一顆跳動的心臟。骨片表面的符號緩緩旋轉,散發出微弱但穩定的暗金色光芒。
他嘗試將一絲靈氣注入骨片。
符號立刻亮起,骨片內部的漩渦加速旋轉,將那股靈氣吞噬、轉化,然后從中心那個光點噴出一縷精純的暗金色能量——比輸入時精純了十倍不止。
這骨片現在不僅是個能量容器,還是個能量轉化器。無論輸入什么屬性的能量,都能轉化為最精純的暗金色能量,品質堪比金丹期修士的真元。
而更神奇的是,當林墨將骨片貼近黑龍角時,兩者之間建立起了一道無形的聯系。骨片轉化出的能量,可以直接輸送給黑龍角,增強其威力;而黑龍角吞噬能量后,也能反哺一部分給骨片,形成一個循環。
“這才是真正的煉器……”林墨喃喃自語。
不是改變形態,是賦予生命。不是刻印符文,是喚醒本能。
他將骨片和黑龍角都收好,躺回床上。雖然疲憊,但心中充滿希望。有了這個轉化器,他的修煉速度將大幅提升,而且不用擔心異種能量沖突。
更重要的是,他找到了一條屬于自己的煉器之路——用吞噬代替熔煉,用共鳴代替鍛造,用本能代替刻陣。
這條路或許艱難,但適合他。
窗外傳來打更聲,已是丑時。
林墨閉上眼睛,開始運轉《殘陽訣》恢復。但這一次,他不是直接從外界吸收能量,而是通過骨片轉化——雖然量少,但精純無比,恢復速度反而更快。
而在正房里,趙無極也沒有睡。
他坐在窗前,左手握著一面銅鏡。鏡面不是照人,而是映照出西廂房的景象——林墨躺在床上,呼吸平穩,似乎已經熟睡。
但趙無極的獨眼中卻閃過疑惑。剛才西廂房里明明有異常的能量波動,雖然很微弱,但確實存在。可當他用凈魔陣探測時,又什么都沒發現。
“你到底是什么人……”他低聲自語。
右手傳來的劇痛打斷了他的思緒。他低頭看向那截被骨龍虛影咬碎的手腕,傷口處已經敷了藥,但骨頭里依舊殘留著一絲陰寒的暗金色能量,不斷侵蝕著他的經脈。
宗門里的醫師說,這種能量從未見過,可能是某種異界邪祟的力量。而能夠操控這種力量的人,絕對不是普通的雜役。
趙無極眼中閃過寒光。他決定明天試探一下這個叫“墨”的少年。
如果真是邪祟,那就……格殺勿論。
窗外,夜色深沉。
而在青竹嶺深處,那座枯井的井口,此刻正緩緩滲出暗金色的霧氣。霧氣如活物般蠕動,在井口上方凝聚成一個模糊的龍頭形狀,對著月光無聲咆哮。
井底的封印,已經松動了。
而林墨懷中的妖獸骨片,此刻正發出微弱但急促的脈動,像是在回應井底的呼喚。
一夜無話。
第二天清晨,林墨準時起床,按照趙無極的吩咐幫他洗漱、換藥。過程中,趙無極一直在觀察他,眼神銳利如鷹。
“你昨晚睡得好嗎?”趙無極忽然問。
“還好。”林墨低頭處理紗布,“就是半夜聽見些奇怪的聲音,像是……野獸的低吼。”
趙無極瞳孔微縮:“在哪個方向?”
“好像是后山。”林墨隨口說,“但可能是聽錯了。”
趙無極沉默片刻,沒有再問。但林墨能感覺到,對方的懷疑更深了。
早飯是簡單的米粥和咸菜。吃完后,趙無極說:“今天你不用去工坊了,就在院子里練功吧。我看你也想修行,正好我可以指點你一二。”
這是試探。
林墨心中了然,但面上露出驚喜:“真的嗎?多謝趙師兄!”
“就從最基礎的‘引氣入體’開始。”趙無極說,“你盤膝坐下,閉目凝神,試著感應周圍的靈氣。我會在旁邊引導你。”
林墨依言照做。他刻意壓制了靈瞳和噬靈蠱,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初學者——呼吸紊亂,心神不寧,好不容易感應到一絲靈氣,卻怎么也無法引入體內。
趙無極看了半個時辰,眼中的懷疑慢慢變成了困惑。這少年確實資質平平,甚至可以說是愚鈍,完全沒有隱藏實力的跡象。
難道真是自己多疑了?
“罷了。”他擺擺手,“修行非一日之功。你先去藥園干活吧,記得酉時回來。”
林墨如蒙大赦,起身行禮,離開了院子。
走在去藥園的路上,他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。趙無極的試探他早有準備,剛才的表演天衣無縫。
但他知道,這只是開始。趙無極不會輕易放棄,而且枯井事件的影響正在發酵——今天一路走來,他發現巡山的弟子增加了三成,每個人都神色凝重。
玄天宗已經進入警戒狀態。
而他的任務時間,只剩最后一天了。
今晚,必須行動。
林墨摸了摸袖中的黑龍角和妖獸骨片,又摸了摸懷中那枚被改造過的玉牌。
一切就緒。
只等夜幕降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