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陳氏典當”昏黃的燈光,將那中年男子愁苦而猶豫的身影拉長,投在青石路面上。他懷中紅布包裹的方形物件,在林墨左眼的暗紅視野中,如同黑夜中的一盞風燈,那精純的庚金銳氣與內斂的空間波動,與周圍凡俗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。
不是凡物,甚至可能不是一般的低階法器。
林墨的腳步停在典當鋪對面街角的陰影里,如同融入了墻角的黑暗。他沒有貿然上前,也沒有立刻離開。黃姓老者的告誡、茶攤聽到的關于“生面孔”和“龍血草”的風聲,讓他本能地對任何異常保持警惕。
這個中年男子是誰?他懷里的東西是什么?為何要在夜晚來到這樣一家不起眼的典當鋪?是急于脫手贓物?還是走投無路,被迫典當家傳寶物?
無論哪種,都可能牽扯麻煩。
就在林墨觀察的片刻,那中年男子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,抬手叩響了典當鋪的木板門。門內傳來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:“誰啊?打烊了!”
“陳……陳掌柜,是我,城西的李裁縫。”中年男子聲音發顫,帶著哀求,“有件祖傳的老物件,想請您……掌掌眼,救救急。”
門內沉默了片刻,然后“吱呀”一聲拉開一條縫,露出一張干瘦、布滿皺紋的臉,一雙精明的眼睛在門縫后掃視了一下門外,尤其在李裁縫懷中的包裹上停留了一瞬,又警惕地看了看空蕩的街道。
“進來吧。”門開大了一些。
李裁縫連忙側身擠了進去,門隨即關上。
林墨沒有動。他的暗紅視野穿透不了那厚厚的木板門和可能存在的簡單隔斷禁制,無法看到里面的情形。但他能“感覺”到,就在李裁縫進入后不久,典當鋪周圍那原本平靜的、混雜著凡俗與低微修士氣息的環境,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。
幾道原本在遠處游蕩、氣息隱晦的身影,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,開始若有若無地朝著“陳氏典當”所在的這片街區靠攏。他們的移動軌跡看似隨意,卻隱隱形成了某種松散的包圍態勢。
是典當鋪本身的人?還是……早已盯上李裁縫或他懷中物件的人?
林墨的心微微下沉。他想起茶攤獨眼漢子提到的“生面孔”。這些暗中靠近的身影,氣息收斂得極好,行動間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默契,絕非普通的市井混混或底層幫派成員。
更讓他警惕的是,其中一道從東面巷口緩步走來的身影,身上散發出的,是一種極其淡薄、卻讓林墨體內沉寂的罪血本源都產生了一絲微弱排斥感的……純陽靈力余韻!
雖然對方極力掩飾,甚至可能用了某種高明的斂息符或功法,但那源自功法根本的、與玄天宗同源的特質,在林墨這雙被罪血浸染、對“秩序”與“凈化”力量異常敏感的血瞳感知下,依舊如同白紙上的墨點,難以完全掩蓋。
玄天宗的人!他們果然無處不在,如同隱形的蛛網,籠罩著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!連這樣一家不起眼的典當鋪,可能發生的交易,都引來了他們的注意!
是因為李裁縫懷中之物特殊?還是他們本就在監控所有可能流通“異常”物品的渠道?
無論是哪種,此地已不宜久留!
林墨當機立斷,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薄煙,悄無聲息地向后退去,準備遠離這是非之地。
然而,就在他剛剛退入身后一條更窄的、堆滿雜物和餿水桶的昏暗小巷時——
“轟!”
一聲并不算響亮、卻異常沉悶的爆裂聲,猛地從“陳氏典當”的方向傳來!緊接著是木板碎裂、瓷器落地、以及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!
出事了!
林墨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,背靠著冰冷的磚墻。暗紅視野猛地轉向典當鋪方向。
只見那家小小的鋪面,臨街的窗戶和半扇木門已經炸開,木屑紛飛!一道身影踉蹌著從破口處跌出,正是那個李裁縫!他懷中的紅布包裹已經不見,胸前一片焦黑,口鼻溢血,臉上滿是驚恐與絕望。
幾乎在李裁縫跌出的同時,四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,從不同方向驟然加速,朝著典當鋪撲去!速度快得驚人,赫然都是煉氣中后期的修為!其中東面巷口那道帶著純陽余韻的身影最快,手中似乎捏著一張淡金色的符箓,散發出凌厲的破邪氣息!
“玄天宗巡查司緝拿要犯!閑雜人等,速速退避!”一聲冰冷的厲喝,如同冬日寒冰,驟然響徹這片街區!
聲音中蘊含著精純的靈力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震懾力,遠遠傳開!原本附近一些被爆炸聲驚動、探頭張望的住戶和行人,聞聽“玄天宗”三字,如同見了貓的耗子,瞬間臉色大變,忙不迭地縮回頭,關門閉戶,街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空蕩下來!
這就是玄天宗的赫赫威名!在這望月城,乃至整個凡界東部,他們的名號就是律法,就是天威!尋常修士與凡人,根本生不起絲毫對抗之心,唯有敬畏與躲避!
那四道身影已然沖入破損的典當鋪內,里面立刻傳來激烈的打斗聲、靈力碰撞的爆鳴、以及陳掌柜驚怒交加的吼叫:“你們……你們是什么人?!敢強搶……”
話音未落,便被更猛烈的撞擊聲和一聲悶哼打斷。
李裁縫癱坐在街心,看著破敗的鋪面,眼中最后一絲光彩迅速黯淡下去,頭一歪,已然氣絕。也不知是傷重不治,還是心膽俱裂。
林墨藏身的小巷距離事發地不過二十余丈,他能清晰地“看到”那四道身影在鋪內快速移動、出手狠辣的身影,也能“感覺”到他們身上散發出的、那種屬于大宗門精英弟子的、訓練有素的冷酷與高效。
不是為了抓捕李裁縫(他已經死了),目標顯然是鋪內的陳掌柜,或者說……是李裁縫拿去典當的那件東西!
一件能引來玄天宗巡查司精銳親自出手、不惜當街破門強奪的東西!
那到底是什么?
林墨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,不是恐懼,而是一種冰冷的、夾雜著仇恨與警惕的寒意。玄天宗的作風,他早已領教。在遺棄之原,他們是高高在上、冷漠無情的“清理者”;在黑風寨,他們是冠冕堂皇、行掠奪之實的“清剿者”;而在這里,在這望月城的市井之中,他們則是掌控一切、生殺予奪的“統治者”!
他們的威名,建立在無數像李裁縫、像陳掌柜、像遺棄之原村民、像黑風寨雜役這樣卑微生命的尸骨與血淚之上!
小巷外,戰斗似乎很快結束。鋪內的靈力波動迅速平息。四道身影先后掠出,其中一人手中提著一個暗沉色的、非布非皮的袋子,袋口隱隱有禁制光芒閃爍,里面顯然裝著那件引發禍事的物件。
為首那名氣息帶著純陽余韻的修士(似乎是隊長),目光冷冽地掃過空蕩死寂的街道,又瞥了一眼李裁縫的尸體,對身邊一人淡淡道:“清理一下。確認沒有目擊者。老規矩。”
“是!”另一名修士應聲,走到李裁縫尸體旁,取出一張符紙,隨手一抖,符紙燃起蒼白色的火焰,落在尸體上,火焰無聲蔓延,迅速將尸體吞噬、化為灰燼,連血跡都蒸發干凈,只留下一小撮焦黑的痕跡。手法嫻熟,顯然不是第一次做。
同時,另外兩名修士快速檢查了典當鋪內外,確認再無活口(陳掌柜想必也已遭毒手),又打出幾道法訣,似乎在消除戰斗痕跡和靈力殘留。
整個過程,高效、冷酷、無聲。仿佛只是按程序處理掉一些無關緊要的“垃圾”。
做完這一切,四名玄天宗修士如同來時一樣,身形幾個閃動,便消失在錯綜復雜的街巷陰影中,仿佛從未出現過。只留下破損的典當鋪、一小撮灰燼、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、淡淡的純陽靈力與血腥混合的怪異氣味。
街道依舊死寂,無人敢出來查看。玄天宗的威名,讓這里變成了暫時的鬼域。
林墨依舊藏身在小巷的陰影中,一動不動,連呼吸都近乎停止。左眼的暗紅視野牢牢鎖定著那四名修士消失的方向,將他們離去的軌跡、以及身上殘留的、極其微弱的純陽靈力“印記”,深深烙印在感知中。
直到那絲印記徹底消失在天際,又過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,外面街道上才重新傳來小心翼翼的開門聲和壓低嗓音的議論。
“造孽啊……陳掌柜多好的人……”
“噓!不想活了?沒聽見是玄天宗的大人們辦事嗎?”
“李裁縫也是,拿著什么燙手山芋啊……”
“散了散了,都回家去!今晚什么都沒看見,什么都沒聽見!”
林墨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,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,緊貼冰冷的墻壁。
這就是望月城。這就是玄天宗掌控下的秩序。光鮮繁華的表象之下,是毫不留情的鐵血與掌控。任何“異常”,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。
他摸了摸懷中僅剩的幾塊下品靈石,又感受了一下體內空乏的經脈和沉寂的力量。
太弱了。現在的他,在這些玄天宗精銳面前,如同螻蟻。
他必須更快地恢復,更快地獲取力量,更快地在這張嚴密的網中,找到屬于自己的縫隙。
后天晚上的“老槐樹”集會……風險無疑更大了。玄天宗顯然加強了對這類地下交易的監控和清理。
但,或許也因為這次的沖突,集會可能變得更加隱秘,參與者也會更加謹慎,反而可能……出現一些真正有價值、卻又不敢在明面流通的東西?
危險與機遇,從來都是一體兩面。
林墨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無聲息的典當鋪廢墟,轉身,如同真正的陰影,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望月城更深、更暗的街巷脈絡之中。
玄天宗的赫赫威名,如同懸頂之劍。但他心中的那簇復仇之火,以及求存的本能,卻在這威壓之下,燃燒得更加冰冷而熾烈。
他需要為后晚的集會,做更多準備。至少,要讓自己看起來,不那么像一只可以隨手碾死的……螻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