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記丹藥鋪的后院,在子時將至的深夜里,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遠處隱約的梆子聲。林墨盤膝坐在丙字三號房冰冷的草席上,身前攤開幾樣簡陋到寒酸的東西:一截昨日處理“陰骨藤”時偷偷留下的、最粗壯且蘊含陰氣最濃的根莖;一小撮從墻角刮下來的、混合了陳年藥灰和香爐余燼的粉末;以及最重要的——他以幫老者打掃庫房為代價,軟磨硬泡換來的一錢劣質“幻形散”殘渣。
“幻形散”本是低階修士用來暫時改變容貌體態的粗淺藥粉,效果差且容易被識破。但林墨要的,不是真正的幻形。他需要的是這東西能引動靈力、產生輕微幻象波動的特性,作為他接下來嘗試的“引子”和“掩護”。
明日,不,已是今日的“老槐樹”集會,危機四伏。玄天宗的人如同隱于暗處的毒蛇,普通參與者也可能包藏禍心。他這煉氣都勉強(表象)、內傷沉重、身無長物的狀態進去,別說交易,恐怕立刻就會成為被試探、被掠奪的目標。
他需要一個偽裝。一個能震懾宵小、讓人不敢輕易窺探的偽裝。
修為,是最直接的威懾。若能偽裝成金丹修士……哪怕只是虛有其表,哪怕只能維持短短一兩個時辰,也足以讓絕大多數底層散修和心懷不軌者望而卻步,為他觀察、交易、乃至安全離開爭取到寶貴的空間和主動權。
但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筑基與金丹的差距,是天塹。不僅僅是靈力總量和質量的差距,更是生命層次、對天地靈氣感應、乃至神魂本質的不同。尋常的斂息、幻形法門,在高階修士眼中如同兒戲。
然而,林墨不是“尋?!薄Kw內有異變的、吞噬過金丹(寨主)本源并與龍氣、罪血糾纏的噬靈蠱;他左眼有能窺見法則碎片、蘊含龍威與預兆之能的血瞳;他修煉的《斂息術》來自蘇影,其核心真意“斂神歸虛”、“合于無?!毙W非常;更重要的是,他親身近距離感受過金丹修士(寨主)的力量爆發,也“體驗”過罪血脊那種超越金丹層次的威壓。
他不需要真的擁有金丹期的力量,他只需要模擬出那種感覺——那種高階修士生命層次升華后,自然散發出的、與天地靈氣隱隱共鳴的“場”,以及長期身居高位或擁有強大力量后養成的、深入骨髓的威儀與淡漠。
他開始嘗試。
首先,是調動體內那絲沉寂的罪血本源。這東西層次極高,蘊含著“沉寂”、“罪罰”乃至一絲“僭越”的意蘊。林墨小心翼翼地,如同撥動一根脆弱至極的琴弦,引導著這絲本源之力,不再內斂沉寂,而是讓其以一種極其緩慢、極其微弱、卻異?!俺林亍钡姆绞?,緩緩從丹田深處“浮起”,如同深水中的巨石露出水面一角。
這股力量太微弱,不足以形成真正的威壓。但它散發出的那種“古老”、“沉寂”、“不容褻瀆”的本質氣息,卻開始悄然改變林墨周身三尺內的“氛圍”??諝馑坪踝兊谜吵砹艘恍?,光線在他周圍微微扭曲,一種無形的、令人下意識感到壓抑與敬畏的“場”,開始以他為中心,極其緩慢地擴散開來。
接著,他引導著噬靈蠱那深度沉寂、卻依舊與肉身深度結合的本源,以及左眼血瞳深處與龍脊碎片糾纏的那一絲龍威殘留。這兩股力量同樣微弱且混亂,但它們的“質”卻非同尋?!訆Z、進化、龍族威嚴。林墨不再壓制它們,反而讓它們在這罪血本源營造的“沉寂之場”中,如同沉在水底的兇獸,偶爾“翻動”一下,泄露出一絲暴戾、古老、高高在上的氣息“漣漪”。
這并非真實的龍威或金丹威壓,更像是一種經過多重稀釋、扭曲、再由“沉寂”場域調和后形成的、似是而非的“上位者氣息”混合體。它駁雜,不純,但正因為駁雜,反而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捉摸、不敢輕易下定論的詭異與神秘感。
然后,是關鍵——《斂息術》的逆向運用。
他不再“斂”,而是開始“放”。但不是胡亂釋放靈力,而是以《斂息術》中對自身氣息精微掌控的領悟,配合那截陰骨藤根莖(提供陰屬性能量載體)和幻形散殘渣(提供靈力幻象波動),開始嘗試在體表“編織”一層極其稀薄、卻與體內那混合“上位者氣息”隱隱共鳴的“靈力光暈”。
這光暈黯淡,幾乎肉眼難辨,卻在暗紅視野中,隱約呈現出一種暗沉內斂、偶爾閃過絲絲暗金與暗紅紋路的奇異景象。它模擬的不是金丹修士那煌煌如日、靈力澎湃的外在表現——他做不到,也容易露餡。他模擬的是一種更加內斂、更加深沉、仿佛將所有力量都收斂于體內、只在不經意間泄露一絲本質的“返璞歸真”之感。這在某些苦修或有特殊傳承的金丹散修身上,并非沒有可能。
同時,他開始調整自己的神態與氣度。
他閉上眼,回憶著寨主癲狂時的霸道,白衣女子虛影的漠然,玄天宗中年道士的居高臨下……將這些印象碎片糅合,再賦予一種屬于“林墨”的、歷經生死磨礪后的冰冷與沉寂。
他緩緩睜開眼。右眼的眼神變得深邃、平靜,仿佛看透世情,又仿佛萬物不縈于心。左眼在布帶遮掩下,暗紅的光芒被強行壓制到最低,只留下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、仿佛隱藏著無盡風暴的幽深之感。
他的坐姿不再緊繃防備,而是微微后靠,帶著一種松弛的、卻又仿佛隨時能爆發出雷霆之力的從容。呼吸悠長而微弱,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,卻又隱隱是這片小天地的中心。
他將那撮混合藥灰粉末,用一點點清水調成糊狀,涂抹在裸露的皮膚(手腕、脖頸)和纏裹左臂的布條邊緣。這些粉末帶著陳年藥材和香火的氣息,能進一步干擾和混淆近距離的靈力探查,并模擬出一種長期與丹爐、古物打交道而沾染的“歲月”與“異樣”氣味。
時間一點點流逝。窗外梆子聲已敲過三更。
林墨維持著這個狀態,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。這偽裝修為對他精神、對體內微弱力量的控制、乃至對《斂息術》的理解,都是極大的負擔。他最多只能維持一個時辰,且不能與人動手,甚至不能過多交談,否則極易露餡。
但效果……似乎有了。
他起身,走到房中那面模糊的銅鏡前(昨日從庫房雜物堆里翻出來的)。鏡中映出一個模糊的身影:灰布衣衫,纏裹左臂,遮掩半臉。但整個人的“感覺”卻截然不同了。不再是那個落魄、警惕、氣息虛浮的傷者,而像是一個隱居市井、低調卻深不可測的……隱修。
尤其是那雙露出的右眼,平靜下暗藏鋒芒,偶爾流轉的一絲漠然,讓人心生寒意。周身那若有若無的、粘稠而沉重的“場”,更是讓鏡面都似乎微微扭曲。
他嘗試著輕輕吐出一口氣。氣息悠長,帶著一絲淡淡的、混合了藥味、沉寂與龍威殘留的奇異味道。體內那幾種微弱力量在他刻意引導下,同步微微波動了一下。
鏡中的身影,仿佛也隨之“凝實”了一瞬,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。
成功了?至少,表面看起來像那么回事了。
林墨知道,這偽裝瞞不過真正的金丹修士,甚至瞞不過感知敏銳、經驗豐富的筑基后期修士。但用來唬住“老槐樹”集會上那些大多是煉氣期、少數筑基初期的底層散修,以及可能出現的、并非以戰斗見長的玄天宗外圍監察者,或許……足夠了。
他需要的不是完美,而是距離感和威懾力。讓那些貪婪、試探的目光,在觸及他之前,先掂量掂量可能付出的代價。
他緩緩收斂了那刻意營造的“場”和神態,恢復成平日那副低調模樣。過度維持消耗太大,必須留到關鍵時刻。
窗外的天色,依舊漆黑。距離黎明,距離“老槐樹”集會,還有幾個時辰。
林墨回到草席上,吞下一粒辟谷丹,開始閉目調息,修復剛才嘗試帶來的細微損耗,并反復在腦海中模擬著集會可能遇到的情景,以及如何維持、運用這層脆弱的“金丹”偽裝。
一絲微弱的晨曦,終于艱難地擠進窗紙的破洞,落在他的臉上。
他睜開眼,右眼神光內斂,左眼在布帶下平靜無波。
是時候了。
望月城的第一場戲,即將在這破舊的丹藥鋪后院,拉開序幕。而他的角色,是一個深藏不露、來歷神秘、修為疑似金丹的……古姓散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