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鴉嶺的入口,與其說是礦場大門,不如說是一個被暴力拓開的、通往山腹的丑陋傷口。
歪斜的木柵欄象征性地攔在一條被礦車碾得坑洼不平的土路前,柵欄旁用樹干和破布搭了個簡陋的棚子。三個穿著黑色短打、腰挎砍刀的漢子懶洋洋地靠在棚邊,目光像禿鷲一樣掃視著逐漸聚集過來的“勞力”。為首的是個獨臂漢子,臉上橫著一道蜈蚣似的刀疤,眼神兇戾,氣息在煉氣四層左右,比昨夜青狼會那個疤臉劉稍弱,但那股子亡命徒的悍野之氣更濃。
這就是黑蛇幫的監工。
“都排好隊!報上名號,修為,以前干過礦工沒有?有手藝的優先!”獨臂漢子吐掉嘴里的草根,粗聲吼道,聲音在空曠的山嶺前回蕩。
人群一陣騷動,推搡著排成歪歪扭扭的隊伍。李鐵拉了拉林墨,兩人排在了隊伍中段。前面的人一個個接受盤問,有熟面孔的似乎能得個點頭,生面孔則被上下打量,偶爾還要被推搡幾下,檢驗氣力。
輪到林墨。
“姓名?修為?”獨臂漢子眼皮都沒抬。
“王二,淬體……快突破了,以前在老家采過石。”林墨低著頭,聲音帶著刻意的沙啞和怯懦。
“采石?”獨臂漢子這才抬眼,目光像刀子般刮過林墨的臉和瘦削的身板,“老鴉嶺不是采石場,是礦洞!底下黑得很,有塌方,有陰氣,還有不干凈的東西,死了可沒人收尸。一天兩塊下品靈石,管兩頓糙米粥,干滿十天結一次錢,干不滿滾蛋,一分沒有。干不干?”
條件比傳聞的還要苛刻。但林墨沒有猶豫,點點頭:“干。”
“哼,進去吧,找孫老頭領工具,今天就跟三號礦洞的隊。”獨臂漢子揮揮手,像趕蒼蠅。
林墨低著頭快步走過柵欄,李鐵也很快被放行,跟了上來。
柵欄后是一片相對平坦的開闊地,散亂堆放著一些廢棄的礦車、銹蝕的工具和成堆的灰黑色礦渣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和一股淡淡的、像是金屬混合著某種**物質的怪異氣味。幾排低矮的窩棚依山而建,歪歪斜斜,這就是礦工的住處。
一個佝僂著背、瞎了一只眼的老頭蹲在一個破木箱旁,面無表情地給新來的礦工分發工具——一把磨損嚴重的鎬頭,一盞昏黃的油燈(燈油需自備或從工錢里扣),還有一個粗麻布縫制的、用來裝礦石的破袋子。
“工具損壞照價賠,丟了加倍。油燈自己看好,洞里黑了,摔死餓死自己負責。”孫老頭的聲音干澀得像兩塊石頭摩擦,獨眼渾濁,掃過林墨時似乎停頓了極短暫的一瞬,又漠然移開。
林墨默默接過工具,觸手冰涼沉重。鎬頭的木柄油膩濕滑,不知浸染過多少汗水和血水。油燈里的燈油只有小半,散發出劣質的臭味。
他被一個穿著黑色短打、臉上有麻子的監工領著,走向山壁上那個黑黢黢的、不斷向外吞吐著陰冷潮氣的洞口——三號礦洞。同行的還有李鐵和其他七八個面生的礦工,大多神情麻木,眼神空洞。
踏入礦洞的瞬間,光線驟暗,溫度陡降。一股混雜著土腥、霉爛、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陰濕氣息撲面而來,讓人胸口發悶。油燈微弱的光暈只能照亮身前幾步的范圍,再遠處便是吞噬一切的濃稠黑暗。腳下坑洼不平,積著粘膩的泥水。洞壁粗糙,能看到開鑿的痕跡和偶爾裸露的、色澤暗淡的礦石。
監工麻子臉走在前面,不耐煩地催促:“都跟上!掉隊迷路了,可沒人去找你們!今天任務是清理前面那段塌方區域的碎石,把能用的礦石揀出來。動作快點!”
礦洞蜿蜒向下,岔路漸多,如同巨獸的腸道。沿途能看到一些早已廢棄的支洞,黑漆漆的,不知通往何處,散發著更加陰森的氣息。林墨的血瞳在黑暗中微微發熱,視野變得清晰了一些,能看到常人難以察覺的細節——洞壁上某些區域凝結的、帶著微弱靈力波動的暗色水珠,地面上偶爾閃過的、細小的、泛著金屬光澤的碎屑,以及……空氣中,那極其稀薄、卻無處不在的、混雜在陰濕土氣里的……一絲若有若無的“死寂”感。
這感覺,與他體內的罪血本源、地陰膏里的“冥壤”氣息,甚至殘骨刃的陰寒,都有些微妙的相似之處。這礦洞深處,果然不簡單。
他一邊跟著隊伍前行,一邊分神內視己身。
踏入這陰氣彌漫、靈氣稀薄(甚至被某種力量污染)的礦洞后,丹田內的噬靈蠱,出現了明顯的變化。
之前,在望月城相對“正常”的環境里,盡管林墨刻意壓制,噬靈蠱仍會不斷傳遞出對周圍駁雜靈氣的微弱渴望,如同潛伏的餓獸。但此刻,進入老鴉嶺礦洞,蠱蟲的蠕動明顯減緩,甚至……呈現出一種近乎“蟄伏”的狀態。
它并非沉睡,而是像遇到了不喜的環境,或是……“食物”不合口味?
林墨能感覺到,蠱蟲對外界那稀薄且帶著陰濕死寂氣息的靈氣,表現出明顯的“嫌棄”和“抗拒”。它更加緊密地蜷縮在丹田灰暗能量絲附近,似乎從能量絲中汲取著某種更為“精純”或“高階”的養分,盡管這養分微乎其微。同時,蠱蟲對他體內殘留的地陰膏藥力,也傳遞出一種復雜的情緒——既想吞噬其中蘊含的陰寒能量,又忌憚那“冥壤”帶來的沉寂意蘊。
簡而言之,噬靈蠱在這里“挑食”了。它渴望的是鮮活、充沛、易于吞噬轉化的靈氣、血脈或法寶精華,而非這種污濁、陰寒、帶著死氣的環境能量。
這既是好事,也是隱患。
好處在于,噬靈蠱的蟄伏,大大降低了它自行躁動、引動濁氣反噬的風險。林墨可以暫時不必分心過多去壓制它,能將更多精力用于觀察環境和恢復傷勢。同時,這種環境似乎對壓制左眼血瞳的灼熱也有微弱幫助。
隱患則在于,一旦離開這種環境,或者遇到“合適”的獵物(比如修士、妖獸),蟄伏的噬靈蠱可能會因為“饑餓”而爆發出更強烈的吞噬**,更難控制。而且,蠱蟲的蟄伏也意味著它提供的、那種近乎本能的對靈氣和“獵物”的敏銳感知力,在此地大幅削弱。林墨需要更加依賴自己的五感和血瞳。
“到了!就是這里!昨天剛塌過,都小心點,別被埋了!”麻子臉監工停下腳步,指著前方一片亂石堆積、塵土尚未完全落定的區域吼道。
油燈光暈下,可以看到一段礦道完全被塌落的巖石和泥土堵死,只留下一些縫隙。空氣中塵土彌漫,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——顯然,昨天這里有人遭殃。
“開始干活!把碎石清到那邊礦車里,看到有泛青光或者黑亮色的石頭,揀出來單獨放!”麻子臉找了塊相對干凈的石頭坐下,監督起來。
礦工們默默散開,開始用鎬頭、鐵鍬甚至雙手,清理碎石。動作機械而麻木,沒有人說話,只有工具碰撞石頭的叮當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在幽閉的空間里回蕩。
林墨也拿起鎬頭,選了一處邊緣開始清理。他動作不快,但很穩,每一次落鎬都巧妙地利用巖石的紋理和自身的發力技巧,效率并不低。同時,他始終保持著警惕,血瞳的余光掃視著周圍環境、其他礦工、以及那個監工。
李鐵就在他不遠處干活,時不時投來關切的目光,林墨只是微微點頭回應。
枯燥、沉重、危險的勞作開始了。在這黑暗、陰冷、充滿未知的礦洞深處,林墨如同一個真正的底層礦工,融入了這片被遺忘的角落。
體內的噬靈蠱,在陰濕死寂的環境中,繼續著它的蟄伏。而林墨的復仇火焰與冰冷算計,也在這仿佛能凍結一切的黑暗里,沉淀、壓縮,等待著更適合爆發的時機。
礦洞的時光,緩慢而粘稠。但林墨知道,這只是暴風雨前,短暫的、壓抑的寧靜。無論是黑蛇幫的壓榨,可能存在的“不干凈東西”,還是隨時可能追索而至的黑風寨陰影,都不會讓他安寧太久。
他需要在這蟄伏期,盡快適應,盡快恢復,盡快……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