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風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,再壓不住心頭那股要炸開的慌。他竟把他家公子給弄丟了!
這一夜,他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上京城撞來撞去。街面的石板被他踩了個遍,犄角旮旯的垃圾堆翻得底朝天,連街邊老樹盤虬的根須間都扒拉過,如今就剩下那條穿城而過的河沒去。
他家公子的鬼影子一點都沒卡沒到,天蒙蒙亮時,言風拖著灌了鉛的腿往府里挪,渾身落滿了灰,汗珠子混著泥道子在臉上畫出縱橫交錯的印子,發髻散了大半,幾縷濕發黏在額角,看著比街邊乞討的還狼狽。
管家李叔剛開了角門,見著他這模樣,手里的燈籠“哐當”一聲撞在門柱上。“言風!你這是遭了劫不成?”
言風喉頭一哽,那點強撐的勁兒全散了,帶著哭腔就喊:“李叔……我把公子……我把公子弄丟了!”說罷抓起袖子往臉上胡亂抹,眼淚混著汗珠子,倒把臉擦得更花了。
李叔卻愣了,手里的燈籠都忘了撿:“公子丟了?不對啊,昨夜二殿下在街上遇著公子,親自送回府的,此刻怕是還在老爺旁邊的院子睡覺呢!”
言風猛地抬頭,眼里的淚都僵住了,半晌才啞著嗓子問:“公……公子回來了?”
“可不是嘛,”李叔撿起燈籠,見他還傻站著。
“李叔……我是真以為……真以為把公子弄丟了……”言風一屁股癱坐在冰涼的地上,剛才強壓下去的情緒徹底崩了,抓起袖子抹著淚“我找了整整一夜啊……啊啊啊……”
李叔看著他這副模樣,又是心疼又是無奈,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后背:“你這孩子,多大的人了還坐在地上哭。公子好好的在屋里歇著,你這哭的,要是被不知道的人砍價嗎,不得說我們太尉府誰出事了。快起來,回屋去洗漱干凈,再睡上一覺”
言風心里頭那點委屈正翻涌著——昨兒個他千叮嚀萬囑咐,讓公子千萬別亂跑,結果呢?人不僅跟著二殿下回來了,連句口信都沒讓人捎給他,害得他跟個傻子似的在街上瘋找了一夜,想想就覺得眼眶發酸。
可轉念一想,公子沒丟,這比什么都強。那點怨懟剛冒頭,就被劫后余生的慶幸壓了下去。他現在渾身骨頭像散了架,眼皮重得掀不開,吸了吸鼻子,借著李叔的力慢慢爬起來,腳步虛浮地往自己院子挪,心里只有一個念頭:趕緊沾著床,睡他個天昏地暗。
另一邊上官宸眉頭微蹙,許是夢里還在跟誰置氣,嘴角卻微微翹著,顯見得睡得安穩舒坦。
他昨天是真累著了,靠著根柱子就睡了過去。沒睡多大一會兒,就覺得有人輕輕打他的臉,睜開眼一看,是二殿下昭明玉書那張瞧著有點傻氣的臉。
“上官,你這是給你爹趕出來了?還是惹著歲安了,被她轟出來了?”
“二殿下就不能盼我點好?”他抻了抻發麻的腿,“我出來時沒叫馬車,這會兒累了,讓言風回府牽馬去了,誰知等著等著就睡著了。”
“巧了,我現在要回宮,順路送你一程。”
“算了。”上官宸立刻搖頭,他太了解言風那執拗性子,“我若跟你走了,回頭言風找不著我,指不定要把上京城翻過來,到時候瘋瘋癲癲的。”
“我讓人去太尉府先說一聲不就好了”
他哪里料到,昭明玉書轉頭就把這茬忘得一干二凈。
說到底,能跟上官宸湊到一塊兒的人,性子里總帶著幾分跳脫隨性,昭明玉書這一忘,倒真應了那句老話——能玩到一處的,多半都不靠譜。
昭明玉書,長晟國二皇子,身份在皇室中格外扎眼。他的母妃陸南葉,是義和貴妃,更是邊境陸家唯一的嫡女。
當年景昭帝為了壓住他那幾個兄弟,急需陸家鐵騎支援,陸家卻只提了一個條件——讓女兒陸南葉入后宮,且必須護她周全,不受半分委屈。
景昭帝一口應下,后來也確實做到了,宮中上下無人敢輕慢這位貴妃,雖未給后位,卻也給了她旁人難及的尊榮。
可陸南葉本就不是在乎帝王恩寵的女子。她對景昭帝的喜惡全不上心,滿心滿眼只圍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昭明玉書轉。
這位貴妃也確實特立獨行,不喜后宮那些勾心斗角的彎彎繞,反倒愛舞刀弄槍,更奇的是,景昭帝竟特許她在宮中佩劍,成了整個皇宮里唯一能光明正大動刀動槍的妃子。
昭明玉書算是把母親的性子學了個十足,卻又多了幾分少年人的跳脫。他行事大大咧咧,仿佛沒什么事能放在心上,說話更是直來直去,不帶半分遮掩。
若說陸南葉的直白里帶著武將的爽利,那昭明玉書的直白就添了些沒心沒肺的傻氣,常常一句話能把人噎得說不出話來。
也正因如此,那些世家公子、勛貴子弟常愛湊他的熱鬧,明里暗里從他這兒討好處——或是借他的名頭辦些私事,或是哄著他把御賜的玩意兒隨手轉送。昭明玉書渾然不覺,只當是朋友間的玩笑,樂得當個“大方”的皇子。
直到他遇上了上官宸,只見了幾次,他就看出了那些人圍著昭明玉書的貓膩。他實在忍不住——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?別人把算計寫在臉上,他還樂呵呵地往前湊,仿佛那些從他身上撈好處的人,真是來跟他交心的。
打那以后,昭明玉書和上官宸便常湊在一處,昭明瑜書也喜歡跟上官宸混一塊,主要是特別舒服。
按規矩,昭明玉書身為皇子,本該入南書房修習,由翰林學士親授課業。可他對那些之乎者也實在提不起興致,一進書房便昏昏欲睡,先生在上面講得口干舌燥,他在底下睡得呼嚕震天,幾番下來,連先生都沒了法子。
義和貴妃將這一切看在眼里,索性親自進宮求了景昭帝:“陛下,我這兒子不是讀書的料,硬塞在南書房也是折磨他。聽聞青云書院學風自在,不如就讓他去那兒混著,只要他能開開心心的,識得幾個字便夠了。”
景昭帝知她素來護子,又念及陸家的情分,也知道昭明玉書是啥性子更何況,便依舊了他。
外加陸南葉先前見過上官宸幾次,知道他也在青云書院,想著有上官宸盯著,自家兒子總不至于惹出太大亂子,便更放了心。
于是昭明玉書便挪去了青云書院,每日能跟上官宸一處,倒比在南書房時精神了不少,雖依舊不愛啃書本,卻也總算沒再整日昏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