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明初語沒有征兆的停下了腳步,忽然抬眼看向身側的上官宸:“上官宸,你到底還有多少事,是我不知道的?”
上官宸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,他眉頭微蹙的模樣只維持了轉瞬,便又松開,臉上堆起慣常的散漫笑意:“長公主說笑了都有人都知道我不過是沾了我爹的光,在上京混日子的閑散人”
“混日子的閑散人?”昭明初語輕輕重復著這幾個字,忽然眼角彎起,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。
上官宸和昭明初語的身高差了一個頭,微微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,而他只需垂眸。
“可我總覺得,”她的聲音壓得低了些,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,“上官宸你不像外面的人說的一樣無能廢物”
話音剛落,她不等上官宸回應,便輕輕抽回了原本搭在他臂彎里的手。那觸感驟然抽離,上官宸只覺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,連帶著心跳都猛地加快,擂得胸腔發悶。
他望著昭明初語轉身離去的背影,空氣中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氣。
長公主方才那番話,莫非是察覺了什么?上官宸望著昭明初語的背影,心頭像是被投入一顆石子,漾開層層忐忑。他定了定神,還是抬步跟了上去,只是方才那份從容已消散大半,連脊背都不自覺地繃得緊了些。
不知道不覺兩個人就走到了他院子東側那邊的池子前面,昭明初語停下腳步,目光落在池中游弋的紅鯉上,忽然開口問道:“駙馬似乎很喜歡這池魚?我總是能看見你每天都要在這待上一段時間”
上官宸走到池邊,指尖輕輕拂過池面泛起的漣漪,聲音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悵然:“我也說不清是喜歡還是不喜歡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飄向那些游得歡快的一池子錦鯉,似是憶起了舊事,“小時候父親總很忙,府里冷冷清清的,便喜歡蹲在池邊看魚兒游來游去。”
“后來就算是惹了父親動怒,挨了責罰,第一時間也總是喜歡往這跑——對著這些魚兒說話,倒比悶在心里舒坦些。日子久了,也就成了習慣。”
“太尉大人……常對你動手?”昭明初語的聲音輕了些,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。
上官宸聞言,反倒笑了笑:“嗯,確實挺經常的,但多半都是我太過頑皮,闖了禍,該打的,有一次我趁著我爹睡著了,直接用火燒了他的胡子,他追著我在院子里跑了好幾圈”
說著他徑直在池邊的青石板上坐下,又抬眼看向昭明初語,指尖朝著身旁的空位輕點了點,語氣自然:“殿下站著不累嗎,不如也坐下說話?”
昭明初語頷首,一側手輕輕提起裙擺,避開地上的青苔,另一側手搭在上官宸伸來的手上,緩緩在他身旁坐下。
池子兩側種滿了竹子,修長的竹影交錯著覆在石板上,將烈日擋得嚴嚴實實。風一吹,竹葉便簌簌作響。
“駙馬似乎很喜歡竹子。”昭明初語望著四周的竹子,忽然開口,“你院中四周,也種滿了竹子。”
上官宸眼角彎起,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“我就是覺得,聽著竹葉沙沙的聲響,心里會格外輕松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竹叢上,聲音輕了些,帶著幾分懷念,“我母親,唯一留下的那幅畫像,旁邊便是一片竹子。”
忽然“咚”的一聲悶響,一條金紅相間的錦鯉猛地躍出水面,又重重落回池中,濺起的水花徑直撲向上官宸與昭明初語,兩人臉頰、衣袖上都沾了細碎的水珠。
水珠順著昭明初語的鬢角滑落,她先是微微一怔,隨即瞥見上官宸額前發絲被打濕、貼在皮膚上的模樣,忍不住彎了唇角;上官宸見她發笑,自己也松了眉頭,兩人相視而笑,方才那點緊繃的氣氛,竟被這突如其來的水花沖得煙消云散。
待笑聲漸歇,上官宸指尖捻去衣袖上的水珠,目光落在昭明初語臉上,語氣帶著幾分認真問道:“公主剛才問了我那么多事情,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問了——那天晚上,公主為什么突然生氣了?”
昭明初語聞言,沒有立刻回答,只是側過頭,目光掠過池中游動的錦鯉,又緩緩移開,落在遠處竹叢間。沉默片刻后,她才輕聲反問:“你覺得,本宮是個難相處的人嗎?”
“自然不是。”上官宸幾乎沒有半分猶豫,語氣篤定。見昭明初語投來疑惑的目光,他又補充道:“若公主真的難相處,我跟公主初見那天晚上,又或是后來不小心誤睡了公主的床,我早該挨板子了,哪還能有現在,跟公主坐在這聊天”
他頓了頓,目光柔和了些,聲音也放輕:“公主平日那副冷冰冰的模樣,或許只是為了護住自己。宮里的日子,肯定不比宮外自在——處處藏著算計,步步皆是風險,更何況公主本就是眾人矚目的焦點,不豎起些鋒芒,怕是要受更多委屈,又怎么能護得住三殿下”
昭明初語靜靜聽著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。過了許久,她才輕輕開口,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:“你是第一個說我好相處的人。”
“自小便只有父皇,還有淵兒他們待我真心,其余人……接近我時,哪一個不是帶著目的?上京中多少雙眼睛盯著,盼著看我從云端摔下來,摔得粉身碎骨才好。”
風又吹過竹林,竹葉沙沙作響,像是在為這片刻的坦誠低聲伴奏。池中的錦鯉又游了過來,尾鰭掃過水面,泛起一圈圈淺淡的漣漪,將兩人間的沉默暈得格外溫柔。
昭明初語望著池面泛起的波紋,唇角緩緩牽起一抹笑。那笑意卻復雜得很,似含著幾分苦澀,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。
“你不是想知道,那天晚上我為什么會突然生氣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