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宸還以為是誰,原來是宋志輝,平日跟在衛行簡身后亦步亦趨,此刻見衛行簡落了下風,便急著跳出來表忠心,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話該說還是不該說。
朝堂之事本就不該妄議,更何況還當眾提及太尉府兵權,已然犯了忌諱。
“宋公子這話,倒像是替衛二駙馬不平?只是不知,這話若是傳到皇上耳中,會不會覺得,衛二駙馬不僅惦記長公主,還扇動書院學子妄議朝政”
一句話,讓宋志輝瞬間閉了嘴,也讓衛行簡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。周圍的學子們更是紛紛低頭,不敢再隨意接話——這話題已然越扯越險,再摻和下去,怕是要引火燒身。
太尉府上交兵權的事情,在上京中官宦圈子里本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??烧l也不敢當眾點破——尤其此刻是在青山書院里,往來學子非官宦子弟便是世家后人,一言一行都牽著家族榮辱,哪敢輕易觸碰朝堂忌諱?
天晟帝素來對讀書人又敬又防,最忌諱這些飽學之士自恃才高,聚在一起妄議朝政、品評官員。
當年太尉府手握重兵時,景昭帝雖有忌憚,卻也念著太尉府世代護國安邦的功績,更是處處留了體面。宋志輝這番話,不僅捅破了那層窗戶紙,更是將太尉府的處境擺到了明面上,連帶著把陛下對功臣的權衡也說了出來,簡直是犯了大忌。
方才還帶著幾分議論聲的庭院,瞬間落針可聞。紛紛垂首,連大氣都不敢喘——誰也不想被牽扯進這樁禍事里。
衛行簡臉色鐵青,指節攥得發白,心底把宋志輝罵了千百遍。這蠢貨!今日不過是想挫挫上官宸的銳氣,怎料他竟口無遮攔,若是這話傳到皇上耳中,到那時,別說他自己,整個衛家都可能被拖進猜忌的漩渦里。
“太尉府上交兵權是忠君愛國!只要天晟有需、陛下有召,別說兵權,太尉府上下便是性命,也能即刻奉上!”
他往前踏了一步,掃過在場的所有人:“何時起,忠君愛國竟成了可被詆毀、可被嘲笑的由頭?你們盡可嘲諷我上官宸無能,卻沒半分資格置喙太尉府,更沒資格辱我父親!當年我祖父帶著四位伯父征戰時,你們尚在哪,如今倒有臉站在這里說三道四——若換作你們,敢披甲上陣、直面蠻族的刀鋒嗎?”
“那場戰陣,我祖父與四位伯父盡數戰死,尸骨都未能全帶回京。如今的太尉府,每一塊磚瓦都浸著先人的血!你們口中的‘空架子’,是用他們的命換來的榮光!”
話音未落,他猛地上前,一把拽住宋志輝的衣領,力道之大讓對方踉蹌著踮起腳尖。周圍有學子想上前勸阻,可對上上官宸燃著怒火的眼睛,腳步竟生生頓住——那眼神里的悲憤與凌厲,讓人不敢靠近。
宋志輝臉色發白,聲音卻還硬撐著:“上…上官宸,你說這些跟你有什么關系?還不是靠著祖輩的功績撐場面!”
“靠祖輩?”上官宸冷笑一聲,手上力道又重了幾分,“那你呢?你不靠你父親的蔭蔽,憑你這腦子,能進青山書院?還是說,你靠攀附衛家、嚼舌根度日?”最后幾個字,他刻意加重,字字像冰錐扎在宋志輝心上。
待上官宸話音落下,昭明玉書再也按捺不住,上前一步朗聲道:“說得好!上官家世代為天晟流血犧牲,但凡有眼有心者,誰不看在眼里?你們自詡世家子弟、書院高材,卻連最基本的敬重與感激都沒有,反倒在這里嚼舌根、辱忠良,我真替你們臊得慌!”
“青云書院乃天晟最高學府,教的是經世濟民之學,養的是忠君愛國之士??山袢找娏酥T位的眼界,倒讓本宮懷疑,這書院教的究竟是圣賢書,還是搬弄是非的伎倆!”
這話如驚雷般炸在演武場,連衛行簡都忍不住變了臉色。他暗自咬牙——昭明玉書身份特殊,既是皇子,背后又有陸家,他這番話若是傳到宮里,不僅在場學子要受牽連,連青云書院的山長都可能被問責。事到如今,再鬧下去只會引火燒身。
衛行簡忙上前一步,對著上官宸拱手,姿態放得極低:“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,是我一時糊涂,與旁人無關。上官兄,你我畢竟同窗一場,能否看在往日情分上,今日之事就此作罷?宋兄方才失言,我代他向你賠罪?!痹捯粑绰?,他便對著上官宸深深鞠了一躬,腰彎得幾乎與地面平行,姿態做足了謙卑。
上官宸看著他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,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涌。他側身避開,冷聲道:“衛二駙馬這禮,我可受不起。我上官家雖不比衛家會鉆營,卻也講究行得正坐得端,受你這‘賠罪’,怕是要折我陽壽。”
他話里的嘲諷毫不掩飾,衛行簡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,卻又不敢發作。就在這時,一道雄厚有力的聲音從書院門口傳來,震得人耳膜發顫:“都杵在這里做什么?是課業太輕,力氣沒處使了?”
眾人循聲望去,只見孔教習臉色鐵青地站在那。他目光掃過所有人,尤其是看到衛行簡躬身、宋志輝衣領皺亂的模樣,更是氣不打一處來,厲聲喝道:“全都有!繞著書院外的跑五圈!現在,立刻,動起來。
“怎么?我的話是不好使了?還杵在這里做什么?再不動,今日課業全部記不合格”
這話一出,站著的人再也不敢磨蹭,紛紛低著頭挪動腳步。宋志輝揉著被拽皺的衣領,縮著脖子往人群后面鉆。
昭明玉書推了推上官宸,上官宸朝著他點了點頭,便邁開腿跑了起來。他胸腔里還憋著股氣——衛行簡的惺惺作態、宋志輝的嘲諷,還有那些學子的冷眼,全都化作了腳下的力道。
周圍的人都看傻了眼。往日里,上官宸總跟在昭明玉書身后,兩人要么低聲嘮嗑,要么悠哉悠哉的,次次都是最后兩名。可今日的他,卻像換了個人似的,脊背挺得筆直,步伐又快又穩。
更讓人詫異的是,他竟徑直追上了衛行簡,腳步未停,肩并肩時還輕輕擦過對方的胳膊,而后穩穩地超了過去。
衛行簡原本還想維持著世家公子的從容,見上官宸超過自己,瞳孔驟然一縮——他怎么也不敢相信,。
不服輸的念頭涌上心頭,衛行簡咬了咬牙,攥緊拳頭加快速度,拼盡全力追上上官宸,又故意放慢腳步,擋在他身前,試圖用這種方式找回顏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