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正蹣跚走到兩個女孩兒跟前,從懷里掏了幾下,然后在兩個孩子面前攤開掌心。
林靜姝有些緊張地看著周寧安,段正這個樣子,她第一眼看到都覺得有些可怖。
沒想到周寧安只是看了他一眼,伸出滿是凍瘡的小手摸摸他的臉。
“段爺爺認識我祖父嗎?我常聽父親提起您,說您以前經常帶他玩兒。”
林靜姝轉過頭,不忍看。
趙暖拍拍她肩膀,寧安想祖父了。
武安侯在世的時候,像是要把虧欠在周清辭身上的全部補給周寧安。
就連妍兒,也時常收到武安侯從外面帶回府中的東西。
只是貴重的玩意兒,趙暖堅持沒收。
所以,此時兩個小姑娘都落下眼淚。
段正眼圈也紅了,他對武安侯周弘遠的感情很復雜。
敬他是條漢子,一生為國為民征戰沙場。
恨他有公無私,護不住身邊的人。
“段叔……”
段正聽到周文睿的聲音,收斂表情。
“這兩對小燈籠絨花是段爺爺送你們的新年禮物,可喜歡?”
“喜歡~”
“我也喜歡,謝謝段爺爺。”
兩個小姑娘一人拿了一對,恨不得馬上戴在頭上。
“喜歡就好。”段正起身,一瘸一拐的走了。
“呵呵……”
周文軒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,路過周文睿身邊的時候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。
走到門口的時候,他喊了聲:“大嫂可好些了?”
“好些了。”林靜姝表情溫柔,“文軒變了。”
“害……”周文軒撓撓頭,看向趙暖,表情變得嚴肅。
他毫無準備地,‘砰’地跪在了趙暖面前。
趙暖、林靜姝都嚇的退后兩步,兩人面面相覷。
“文軒!男兒膝下有黃金,你這是做什么?”周文睿扶著墻走過來。
“嘚嘚嘚嘚,您別說話,跟您無關。”
周文軒不耐煩地跟周文睿說話:“這個時候還迂腐,煩人。”
說完周文睿,周文軒拱手對趙暖:“我臉皮厚,也跟著他們叫您一聲趙姐姐。”
說完,他輕咳兩聲,然后紅著臉:“在路上我看到趙姐姐帶著妍兒坐車,我帶著鐐銬走路,心里很是不滿……就……就說了些胡話。”
說到這里,他對著趙暖磕了個頭:“是我小肚雞腸,嫉妒成性,還請趙姐姐責罰。”
趙暖捂嘴笑起來:“這不好玩啊。”
“嗯?”周文軒抬頭,額頭上還沾了片落葉。
“我是奶娘,最大的本事就是帶孩子。你想什么,我第一眼就看出來了。本來我還準備了好多整治你的手段呢,你來這么一出,我都不好用出來了啊。”
周文軒卻雙眼發亮:“趙姐姐,用不到我身上沒事啊,有人用得上呢。”
“壞小子,起來吧。”趙暖伸手拉起他,“但咱們提前說好啊,小一到十四他們從小一起長大,你要想融入他們得憑自己本事。”
“好!”周文軒興奮點頭。
這可比跟那些個公子哥兒們遛狗斗雞有挑戰得多。
林靜姝搖頭:“不許把那些個壞習慣使出了帶壞他們。”
周文軒拍拍胸口:“放心吧大嫂,我本來就不是那樣的人。之前那么做,還不是被人逼的。”
侯夫人沈云漪扶著門,看著大兒子落寞的背影嘆氣。
等趙暖她們都走了,沈云漪輕聲喊周文睿:“老大,來。”
周文睿回頭,就看到自己母親扶著門,還有些哆嗦。
“娘,您怎么起來了?可是餓了,我去叫靜姝……”
沈云漪嘆了口氣:“怎么又要叫靜姝了?這一路走來,大事的確是你在扛,可靜姝又要照顧我,還要照顧寧安,也累啊。”
她看著這個本該是錚錚武將,卻被迫成為迂腐世家少爺的大兒子,拍拍他的手。
“你記住,往后咱們就只是普通人,身份甚至比不上外面那些個被明清帶大的乞兒。
萬事必親力親為,不要嘴巴一張就教訓人,使喚人,可知?”
“母親……我……”
“你看你,寧安路上都改口了,你怎么還改不過來?”
“一個稱呼,小事……”
“不是!”沈云漪用力握住兒子的手,“小事看大局,一個稱呼你就已經跟大家拉開了距離。”
“……娘。”
“好,好,你愿意聽就好。把你養成這樣怪娘,不怪你,不怪你……”
知兒莫若母,周文睿對家人好,對府中的下人也和善。
可被養成這樣的性子,一下子改不過來也正常。
還好,自己還活著,可以再教他一遍。
“娘~”
林靜姝從外面走進來,她對著周文睿點點頭,看似夫妻無恙,實則中間隔著一道鴻溝。
“靜姝啊,你可好些了,寧安呢?”
林靜姝扶著侯夫人另外一邊手臂:“寧安精神頭兒足的很。今天除夕,也不好再拘她躺著。”
“那就好,就好。”沈云漪往外走,“走咱們也出去瞧瞧。我還沒跟趙暖、還有那些個孩子道謝呢。”
沈明清把趙暖來后發生的事兒都告訴她了,沈云漪對趙暖除了感激,又多了一層敬佩。
侯府能遇到這樣有勇有謀,重情重信的女子,是先祖保佑。
沈云漪一出院子,就被外面的熱鬧勁兒驚到。
她這才看清,自己住著的房子是什么樣子。
結實的紅磚紅瓦,算不得高大,但也說得上氣派。
相隔不遠處,還有兩棟院子。
最遠處一棟的格局看起來與自己住的這棟差不多,也都是紅墻紅瓦,看高度也都帶閣樓。
而中間那棟小巧些,房間數量看起來少些,應該是趙暖母女的。
之前光聽沈明清說,沈云漪還感覺不出來趙暖的厲害有多具體。
現在看到這些房子,圍著她轉的孩子,沈云漪滿心敬佩。
一個女人,帶著兩個幼兒。從京城到千里外的偏僻之地有多難,她無法想象。
并且沿途還要躲避官兵追捕,最后還要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扎穩根,她更無法想象。
試問如果是自己,她做不到。
所以沈云漪有了跟沈明清一樣的想法,若是這樣的人是男子,必會如雄鷹翱翔。
但是……沈云漪又問自己,為什么女子不能像雄鷹翱翔呢?
她幼時也有將軍夢,也曾跟隨父兄沙場點過兵。
只因為身為女子,長大后就不得不終日坐在閨房繡樓,學看賬、女紅。
看看女人們在絕境中迸發的力量,再看看被男人們霍霍成一鍋餿粥的世道,沈云漪捂住胸口。
這天下,真就不能有女人的立錐之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