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林楓準(zhǔn)備給山本六十七添堵的時候,一道電波從東京發(fā)出。
山城,軍統(tǒng)總部。
厚重的窗簾將陽光擋在窗外,辦公室內(nèi)光線昏暗,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戴局長的辦公桌上,那只琉璃煙灰缸早已堆成了小山。
他將手里燃盡的半截香煙,重重地按在文件上,燙出一個焦黃的圓點。
那份來自“鐵公雞”的情報,靜靜躺著。
日軍第十一軍的攻勢部署、兵力番號、三路進攻路線……每一個字都價值千金。
可現(xiàn)在,這張能決定數(shù)十萬將士生死的紙,馬上就要變成一張廢紙。
戴局長站起身,走到墻邊懸掛的巨幅湖南地圖前。
他的手指,在那片湘北平原上空懸停,最終落在一個點上。
長沙。
一座無險可守的四面開闊之城。
“以空間換時間。”
“保存實力,誘敵深入,方為上策!”
白崇那張精明的臉,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。
最高軍事會議上的論調(diào),言猶在耳。
說得多么輕巧。
放棄?
戴局長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,他仿佛能看見那條被無限拉長的補給線,脆弱,一觸即斷。
可長沙一丟,第九戰(zhàn)區(qū)的防線就等于被豁開一道天大的口子!
日軍長驅(qū)直入,整個西南大后方都將暴露在兵鋒之下!
更何況,薛岳麾下那幾個軍,是委員長的心頭肉,是**為數(shù)不多能打硬仗的虎狼之師。
一旦在撤退中被日軍咬住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這才是那些人心里真正的小算盤。
保存實力。
這四個字,在抗戰(zhàn)的每一個階段,都陰魂不散。
戴局長的思緒飄回去年冬天,那場燒了三天三夜的“文夕大火”。
一座千年古城,三萬無辜生靈,化為焦土。
那場火,燒光了長沙,也燒斷了某些人的脊梁骨。
他們怕了。
與其玉石俱焚,不如拱手相讓。
戴局長甚至能聽見他們在會議間隙的竊竊私語。
“陳長官那邊,好像也不太支持死守。”
“薛老虎畢竟不是黃埔的人,這一仗要是讓他打贏了,威望可就……”
派系。
又是該死的派系!
國難當(dāng)頭,這些人的腦子里,裝的永遠(yuǎn)是自己的那點東西。
戴局長閉上眼睛,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。
他能洞察東京的陰謀,卻無法左右山城的私心。
就在這時,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,秘書連敲門都忘了,跌跌撞撞沖了進來。
“局座!”
戴局長猛地回頭。
“什么事?”
“委……委員長……剛才下達(dá)電令,命第九戰(zhàn)區(qū)……放棄長沙,全線后撤。”
秘書的聲音都在發(fā)顫。
戴局長的身體晃了一下,他下意識地扶住身后的地圖。
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,才讓他沒有倒下。
完了。
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。
鐵公雞獲取的情報,漁夫和上海站為之犧牲的一切努力,都白費了。
他能想象到,當(dāng)撤退的命令傳到前線,薛岳會是何等的不甘與憤怒。
他更能想象到,當(dāng)日本人的太陽旗插在空無一人的長沙城頭時,全世界會如何嘲笑中國的抵抗。
秘書喘著粗氣,又補充了一句。
“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
戴局長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。
“說!”
秘書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絲亢奮。
“但是薛長官……抗命了!”
“他給委員長回電……”
秘書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被汗水浸得皺巴巴的電報抄件,用盡全身力氣念道。
“長沙存,則國家存。”
“長沙亡,則國家亡!”
“我薛岳愿立軍令狀,若戰(zhàn)敗,請斬我頭以謝天下!”
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。
戴局長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里劇烈的心跳聲。
薛老虎。
這個犟得和頭牛一樣的廣東人。
他竟然真的敢。
“出去。”
戴局長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“再去打聽,委員長是什么意見。”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每一秒都無比漫長。
戴局長沒有問結(jié)果。
他只是站在那里,等待著最后的審判。
終于,門外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
還是那個秘書,他這次臉上不再是煞白,而是一種激動的潮紅。
“局座!侍從室剛剛傳來的消息!”
“委員長……收回了撤退的成命!”
他高高舉起一張紙,上面只有一個字。
“他給薛長官的回電只有一句話!”
“打!”
戴局長緊繃的身體,終于垮了下來。
他緩緩坐回椅子里,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瞬間抽空。
贏了。
這場在會議室里的戰(zhàn)爭,總算是贏了。
然而,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,另一名機要員手持一份紅色封皮的文件夾,快步走了進來。
文件夾的封面上,印著一個醒目的代號。
朱雀。
接替“漁夫”的頂級潛伏者。
戴局長的心猛地提了起來。
這個節(jié)骨眼上,東京又出什么事了?
他撕開封條,抽出里面的電文,只有寥寥數(shù)行字。
戴局長的視線從第一個字掃到最后一個字。
然后,他又從頭看了一遍。
一遍。
又一遍。
他的臉上,先是困惑,然后是震驚,最后變成了一種哭笑不得的荒誕。
情報上寫著。
“東京急電。陸軍中尉小林楓一郎,于昨日率領(lǐng)近百名陸軍尉官,包圍海軍省。”
“其宣稱,海軍大臣米內(nèi)光政,次官山本五十六,皆為國賊,要求將其‘天誅’。”
“兵諫被陸軍中將松本小林強行瓦解,小林楓一郎等人被帶走,下落不明。”
“目前海陸軍矛盾升級,日益惡化!”
戴局長把情報拍在桌子上。
他真的想罵娘。
這就是林楓說的,回東京要辦的“重要事情”?
帶著一群二百五,在光天化日之下,跑去海軍省,要去“天誅”一個海軍大將?
這是特工該干的事嗎?
這是瘋子!
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!
他費盡心機,在敵人心臟里埋下這顆最重要的棋子,不是讓他去搞這種荒唐的政治行為藝術(shù)的。
戴局長抬起手,重重地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。
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。
他真希望島國高層趕緊把這個禍害給處理掉。
槍斃。
或者送進瘋?cè)嗽骸?/p>
然而,怒火稍平,一個冰冷的念頭驟然竄起。
等等……
兵諫?
針對海軍?
海陸軍矛盾升級,日益惡化!
戴局長的目光猛地重新釘在地圖上長沙的位置,隨即順著長江水道一路向東。
一個匪夷所思,卻又邏輯嚴(yán)密的可能性在他腦中炸開!
長沙會戰(zhàn),日軍必然要動用航空兵力奪取制空權(quán),轟炸交通線。
而除了陸軍航空隊,能提供支援的,只有海軍的岸基航空隊!
這小子,用這種近乎自殺的方式,是在激化日本陸海軍的矛盾!
他想從根子上,斷了長沙前線的日軍空中支援?
如果真是這樣……
這已經(jīng)不是“瘋狂”兩個字可以形容了。
這是魔鬼的算計!
戴局長的腦海中,閃過薛岳那張倔強的臉。
閃過林楓、漁夫和那些死在上海的兄弟們站在黑暗里的身影。
一股熱血涌了上來。
中華不會亡......
戴局長拿起電話,平復(fù)下心情,對著話筒沉聲說道。
“讓毛以言和鄭愛民過來。”
掛上電話,他靠在椅背上,看著天花板,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。
沒過多久,辦公室的門被推開。
毛以言臉上洋溢著無法抑制的興奮。
“局座!天大的好消息啊!”
“委員長決定打了!
這一仗,咱們是明牌,小鬼子所有的動作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!
我看他們這次怎么死!”
他話音剛落,鄭愛民也走了進來,雖然沉穩(wěn)許多,但緊握的雙拳和眼中的亮光,同樣藏不住那份喜悅。
戴局長一言不發(fā)。
他只是伸出手,將桌上那份來自東京的薄薄情報,輕輕推了過去。
“你們看看這個。”
毛以言好奇地拿起那份文件,鄭愛民也湊了過來。
看到內(nèi)容,鄭愛民心中一喜,大聲說道。
“這個鐵公雞真是膽大妄為,我要求對他進行處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