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悉的聲線,清冷中夾一點擔憂。
江凜抬頭看她,有點怔忪的樣子。
見他不說話,臉色還很差,手按著腹部像在抵抗什么,祝遙笛猜道:“胃疼?”
江凜撐著墻,艱難從兜里摸出車鑰匙,“……去醫院。”
自重逢以來,他總是冷硬示人,頭一次見他這副樣子,祝遙笛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。
顧不上太多,她把鑰匙接過來,見江凜連站都勉強,馬上把肩膀靠過去,“我馱你一把,你堅持下,先下樓。”
借頭頂那點兒昏昧的光,江凜垂眸看她,卻只看見烏黑發絲下,一點秀氣挺翹的鼻尖。
再往下,是玲瓏有致的鎖骨,單薄的肩,以及兩條瑩白纖長的胳膊。江凜眼睫微顫,緩了緩氣息,抬手壓到她一邊肩膀上。
出乎意料的,她穩穩將他架住,唯有呼吸重了點:“能走嗎?”
江凜提氣,咬牙道:“走。”
電梯一路下樓,再把人扛到停車場,葉以寧正要給她打電話,見她架著江凜出現,嚇了跳,“這是怎么了?”
“我送江凜去醫院。”祝遙笛簡單解釋一句,氣息微亂,額前也出了薄汗。
葉以寧不放心,說要陪她去。祝遙笛說不用,讓她把徐冬冬送回家,自己則把人扛上了車。
主駕位置很寬,祝遙笛重新調整,調完見江凜難受得連安全帶都抓空,傾身過去幫他系上。
退開的時候余光瞥見男人嘴唇翕動說了什么,但祝遙笛沒聽到。
“什么?”她扭臉去問。
江凜軒眉緊擰,臉被路燈照得發白,但他卻盯她看了好一陣,才吃力說了句:“會開車么?”
“怕我開車還敢把鑰匙給我?”
祝遙笛邊說邊打火,盯著側后鏡把車開出庫。
江凜在急促的呼吸中閉了閉眼,氣若游絲地提醒:“胃疼可能沒什么,車禍可是會要人命的。”
好心送他還損人,祝遙笛懟一句:“沒力氣就閉嘴。”
說完定定神,拐出停車場,把車開上主道。
祝遙笛是會開車的,拿駕照以后祝珺庭就把自己的車給她開過一年。只是有那么久沒碰了,所以今晚這趟,她開得很小心。
等到了二院,祝遙笛把人帶去急診,各種檢查做了一遍,診斷為急性腸胃炎。
“有點發燒啊,怎么喝這么多酒?”夜間急診多能遇到因為喝酒喝出各種毛病的人,醫生見怪不怪地開單子,“去輸液吧。”
晚上的急診內科,熱鬧得就像菜市場,許多睡不著的老頭老太太嘰嘰喳喳一點不壓聲,還有醉鬼烏泱泱地鬧騰,吵得人心煩。
到了輸液室稍微好點,不過也算不上清凈,江凜被安排在一對小情侶旁邊,男生邊輸液邊看手機,女生坐在床沿絮絮叨叨,也沒管男朋友有沒有在聽。
護士過來掛水,江凜沉默地任其扎針,祝遙笛站在床尾盯著他手背,他靠著枕頭半睜眼看她。
鄰床男生手機里的視頻聲有些吵,江凜和祝遙笛都沒說話,等固定好針,護士叮囑祝遙笛:“盯著點藥量,差不多了就按呼叫鈴。”
祝遙笛自然知道,護士便轉身走了。
一晚上忙忙亂亂,這會兒總算能歇下來。人一閑,就容易發散思維,尤其眼下的狀況實在有些詭異。
陪前任在醫院輸液算怎么回事呢?
祝遙笛抿著嘴,看看藥水滴速,又看看床上的男人。
燈光慘白,江凜輕闔雙目安靜地休息,輸液室冷氣開很足,她準備去拿床被子。
可剛轉身,一只微微發燙的手握到了手腕上。
祝遙笛回頭,男人仍睡著,眉心輕皺,手上力度卻很重。
她小聲喊:“江凜?”
“……剛才痛了下。”他低應一句,聲音很虛很無力,聽得祝遙笛心里一緊。
“藥還沒起效,現在呢?”她問。
“好些。”
祝遙笛想到剛才醫生說的話,“你是不是以前胃就不太好?”
“嗯。”
“所以明知自己胃不好,為什么要喝那么多?”
江凜慢慢睜了眼,他神色很疲倦,也能看出幾絲虛弱,但他對祝遙笛最后這句話沒有回答,只是沉默地望著她。
在他的目光里,祝遙笛心跳驀然一顫。
她知道自己沒什么可心虛的,但在這一刻,那幾句尋常的關心,似乎顯得有那么些越界了。
漫長的對視仿佛長出無形的鉤子,勾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情緒往外扯。祝遙笛捺下心底翻涌的種種,率先別開臉,但一轉頭,卻見臨床的姑娘面朝這邊,不知看了有多久。
祝遙笛一怔,才想起什么,馬上使力去抽自己的手。
江凜握很緊,稍高的體溫貼得她的手腕像在燒,聲音卻很沉:“去哪里?”
“給你拿床被子。”
“不用,臟。”
“……”祝遙笛抿抿唇,“那我出去給葉以寧回個電話。”
這回江凜沒說什么,深深留下一眼,松開了桎梏她的手。
祝遙笛到外面給葉以寧打了個電話,順道去了趟衛生間。回去時又接到姜冉的來電,說是從葉以寧那兒知道江凜進醫院了。
她還想和謝紋洲過來,祝遙笛道:“他在輸液,我陪著呢,今天是你們大喜之日,別來醫院了。”
簡單說明情況,又讓夫妻倆別擔心,掛完電話再回去,江凜閉著眼,看樣子已經睡著了。
祝遙笛重新坐回床邊。
鄰床的小情侶也消停了,男生睡得很熟,女生靠在床尾,也瞇眼小憩。
輸液室難得恢復清靜,只有護士時不時進來察看一下情況。
墻上的時鐘不疾不徐地走,醫院的夜晚變得格外漫長。
中途祝遙笛讓護士換過一次輸液袋,換完又測了次體溫。等人走后,她轉頭看看江凜,他躺在那里安安靜靜也不怎么動,握過她的那只手平放在胸前,離心口極近。
祝遙笛在清冷的光線里枯坐著,無意識地摸摸手腕。
恍惚殘留一抹溫度,燙入皮膚不可捕捉。
她微微失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