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十點三十七,最后一臺手術結束。
祝遙笛從手術間出來,渾身上下的每處都是酸脹的。
她把口罩摘下,臉上是幾道勒出的痕跡,襯著她本就雪白的膚色,顯得整個人有種搖搖欲墜的脆弱感。
胃在抗議,提醒她趕快補充能量,她在更衣室洗了個澡,換上自己的衣服回病區。
拿出手機打算看看夜宵,發現有兩通未接來電。一通來自蔣欣萍,一通來自江凜。
祝遙笛沒有馬上回撥,而是退出去繼續看外賣,她實在太餓了,這會兒就算是天大的事,都沒有吃飯重要。
回到科室,整個心外科病區都很安靜,護士站里的值班護士在整理記錄單,看見她下手術回來,開口說:“祝醫生,辦公室有人在等你。”
“等我?誰?”
“不知道,”小護士眉飛色舞地補充,“反正是個大帥哥。”
這個點已經過了探病時間,不太可能是家屬。
祝遙笛和小護士交代了兩句話,轉身回辦公室。
辦公室的門虛掩著,傳出點手游的動靜,她輕輕把門推開,看見里面的江凜。
他依舊是一身黑,坐著她的椅子低頭專心在玩游戲,頭頂的燈光灑落,在他額前、鼻尖下打落淡淡陰影。
側坐的姿勢讓祝遙笛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看見清俊凌厲的輪廓,薄抿的唇線沒有弧度,給人不好接近的感覺。
察覺到腳步聲,江凜抬頭。
祝遙笛收斂起打量,問道:“這么晚了,你怎么在這里?”
“等你。”
祝遙笛當然知道他在等自己,她將手機往衣兜里一插,“等我做什么?”
江凜答非所問:“吃晚飯沒有?”
祝遙笛看他眼,走過去拿水喝,“沒吃,一會兒點外賣。”
“別點了,”江凜指指桌上的保溫桶,“吃這個,趁熱。”
祝遙笛神色一頓,隨后放下水杯走過去,打開保溫桶。
保溫桶是三層食格,前面兩層裝了飯菜,下面盛著雞湯,雞湯還很熱,濃郁的香味很快充盈在整個辦公室。
江凜起身讓出位置,“蔣老師做的,托我給你送來。”
說完從旁邊拉了個椅子,再度坐下。
祝遙笛看看保溫桶,又轉頭看他。
“我媽做的?”
“不然呢?”江凜側眸,輕笑一聲,“指望我給你做?”
“……”
祝遙笛坐下,將食格一一擺好。
米飯是家里常吃的那一款,菜也是熟悉的味道,嘗了兩口,她想起什么:“你等了多久?”
“一小時?”
“其實你放辦公室就行,不用等我。”
沒人應她。
江凜支著腿,聊賴地玩著手機,游戲音效一聲又一聲,掩飾著此刻獨處空間下,微妙發酵的氣氛。
祝遙笛扒了口飯,見他坐得穩如泰山:“你不回去嗎?”
“你呢?”完成一次擊殺,江凜看過來,“值不值班?”
祝遙笛搖頭。
江凜的目光重新投回游戲里,語調是極度隨意的淡然:“那不急。”
“你先吃,吃完送你。”
祝遙笛筷子一頓,整個人愣住。
花瓶里的花香幽幽綻放,被夜風帶起,縈繞在兩人周圍。
她在幽香中怔忪,想象著他等她的那一個多小時。
一小時在手術臺上非常短暫,但如果只是用來等人,就會格外漫長。
可是江凜對她,為什么還會有這樣的耐心?
心弦莫名一顫,某種猜測在成型,祝遙笛及時止住:“……嗯。”
-
吃完飯兩人一同下樓。
已經十一點多了,祝遙笛打著哈欠坐進江凜的車里。
夏夜微燥,車里開著空調,冷風吹散滿身疲憊,也吹來困意。
“很累?”江凜握著方向盤,瞥了眼后視鏡。
“嗯。”祝遙笛靠著椅背,肩膀微微下耷,卻又打起精神同他說話,“兩個心臟修補手術,時間比較長。”
“中間沒休息?”
“沒時間休息。”
無精打采的聲音越來越低,江凜把風口調了調,“累就瞇會兒,路不遠,不需要你陪我說話。”
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要休息,聽他這樣說,祝遙笛不再客氣,把座椅靠背調整了下,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就那么闔上了眼睛。
從二院到春景華府不過十幾分鐘車程。
到了目的地,江凜將車停在路邊,解開安全帶,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。
副駕上的女人頭歪靠著,閉著眼,呼吸輕微。
才過去十分鐘而已,竟然已經睡熟。
江凜沒叫醒她,俯身過去,替她松開安全帶。距離近了,女人發間的清香竄入鼻底,令他失神一瞬。
祝遙笛睡覺一向乖巧,雙手抱肘蜷縮成小小的一團,簡直跟大學時期一模一樣。
那時他們偶爾會去酒店,抵足而眠的日子里,她就像這樣抱著自己,也貼著他。
撐在靠背上的手臂停留許久。
江凜垂眸,放輕呼吸凝視。
她睡得沉沉,臉被靠背微微擠壓,發絲貼著半邊臉頰傾瀉而下,落在伶仃瘦削的肩頭。
她瘦了。
瘦了好多。
好像也更不愛笑了。
江凜向前傾身,撫開面頰上的頭發,看著她凈白的臉,微顰的眉心似攏有輕愁,令她顯出幾分憔悴。
好像不止是憔悴的問題。
“祝遙笛?”
江凜喊她一聲,仔細看她的神色,“是不是不舒服?”
祝遙笛思緒混沌,慢慢睜眼,“……嗯?”
“不舒服?”
“……有點胃疼。”
胃疼?
江凜皺眉,低聲說:“以前沒這毛病。”
聽他說到以前這個詞,祝遙笛恍惚清醒過來,她不由自主被帶走思緒,想起他們的以前。
她曾見過江凜這樣的眼神。
那一年她第一次用兔子做實驗,因為推藥過多使得兔子直接死了,他得知后趕來南醫大,抱著沮喪的她安慰:沒關系,萬事開頭難,你別哭,我心疼。
是的,心疼。
那時他就是這樣的眼神。
心口猶如被針扎了下,祝遙笛躲開視線:“沒事,不嚴重,可能是晚飯吃急了。”
“真的沒事?”江凜撐起身,看了眼窗外,“去買點藥?”
祝遙笛頓了頓,搖頭說不用。
夜色深濃,密閉車廂里的兩人,就這么嵌在昏昧的光影里,令人情緒恍惚。
不能再這樣下去。
祝遙笛低頭,找到包拎到手中,“我回去了,今晚謝謝你。”
江凜推車門,跟著下車。
祝遙笛:“你回去吧,這里不能停太久。”
“胃疼吃什么藥,我去買。”
“江凜。”她叫他名字,“真的不用。”
輕輕柔柔的幾個字,卻像倒懸的刀尖在他們之間劃下界限。
江凜在她避而不視的眼神中,逐漸抿緊了唇。
過會兒他開口,嗓音淡如晚風:“沒必要這樣吧?我們不是朋友嗎?難道連關心都不可以?”
相愛過的人,真的還能心無芥蒂的對前任體貼嗎?
祝遙笛望著遠處。
城市星星點點的燈火在夜色里招搖,無聲點燃某種情緒。
她靜默許久,轉回頭看江凜,心思百轉間一個念頭越燃越烈,她忽然啟唇,毫無征兆地問他:“你是不是……還喜歡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