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音落下,隨之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夏夜蟬鳴陣陣,心臟似乎被那節奏帶走,漸漸收緊。
兩人面對面地站在晚風里。
斜灑的燈光將影子鋪長,拉成長條條繩索般的形狀。
江凜垂眸看她,漆黑的瞳底一霎復雜,抿著唇,不知是回答不出還是不屑回答。
時間仿佛在這靜默里被拖慢。
目光膠著片刻,祝遙笛率先別開臉。
她攏住被夜風吹起的頭發,笑了笑,適當緩解尷尬:“抱歉,應該是我想多了。”
往后退了半步,祝遙笛看看鱗次櫛比的高樓說:“我沒什么事了,你早點回去吧,今晚好像要下雨。”
明明是自然柔和的語調,態度卻客氣生疏得要命。
江凜手掌蜷縮兩下,挪動腳尖打算說什么,祝遙笛卻像是對答案失去興趣,飛快后退到臺階上,“開車慢點,晚安。”
說完沒再看江凜的表情,扭頭就走。
回到家,空蕩的房間昏暗沉靜,只有月光透過落地窗灑落入戶。
胃里墜墜的脹,飽腹的感覺并不比饑餓好受幾分,祝遙笛沒急著洗澡,踢掉鞋子走到沙發坐下,拿手橫在眼皮上,向后仰倒。
陽臺門沒關,傳來風過樹梢的沙沙響聲,汽車碾過路面的動靜也在深夜格外明顯。
江凜應該已經離開了吧?
在她自作多情問出那句話后,他大概也覺得荒謬吧……
祝遙笛在這一刻冒出一絲沖動,想要跑下樓再看一眼。就像大學時候他送她回宿舍,她總是進了宿舍樓,又倒回去看他走沒走。
多數情況下他都是在的,仿佛知道她會殺回馬槍,然后他們會牽著手走到僻靜處,再依依不舍的膩歪一陣。
那時候整棟宿舍樓都知道7219的祝遙笛有個外校男朋友,他們是高中同學,是初戀,在一起了很久。
室友們甚至時常打趣,問他們是不是考慮畢業就結婚。
那時候他們感情那樣好,好到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會有一個好結果。
以至于他們分手的消息傳出去后,她身邊的同學都來問:“祝遙笛,這么好的男朋友,你舍得嗎?”
舍得嗎?
當時遠在大洋彼岸的江凜,也問過她這個問題。
——“我們這么多年感情,你舍得嗎?”
聽筒那端的他,聲音壓抑而痛苦。
但江凜不知道的是,拿著電話的她也在默默流淚。
怎么可能舍得呢。
那也是她的初戀啊……
他塑造了她的愛情觀,讓她見識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,之后出現的任何人,都無法再將她改變。
月光斜照,落在淺色地磚上,像流淌的歲月長河。
祝遙笛移開胳膊,盯著天花板看。黯淡的影子在天花板上團成亂七八糟的形狀,她沉淪在遙遠的回憶里。
正在這時,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。
祝遙笛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,一怔。
她把電話開成免提放到旁邊,接通后,兩端都詭異地沉默著。
幾次呼吸之后,祝遙笛試探著喊對方名字:“江凜?”
那頭終于傳來男人略顯低啞的聲音:“我恨過你。”
簡單四個字,瞬間抽空祝遙笛的氣息。
過好久,她閉眼躺回沙發,輕輕“嗯”了聲:“我知道。”
她當然想過江凜會恨他,畢竟她在異地戀期間甩了他,他對她有怨再正常不過。
聽筒那端又陷入沉默。
只有沉悶的呼吸還守在那里。
大概半分鐘之后,江凜才開口說了下一句:“你說愛我,結果又甩了我,我想恨你一輩子的。”
頓了頓,他音調低下去,近乎妥協般喃喃:“可是我好像做不到。”
祝遙笛一下睜開了眼睛。
暗涌的情緒如同遇到催化劑,迅速漲滿。
搭在眼皮上的手也在不自覺地收緊。
她驚愕,又懷有不解,正準備繼續聽下去,江凜卻戛然停止剖白:“睡覺吧,不打擾你了。”
這次沒等她開口,他迅速把電話掛了。
屏幕一亮,隨后熄滅。
世界又恢復成了安靜沉悶的樣子。
屋里沒開燈,祝遙笛在沙發上躺了很久,漸漸想起一些往事。
比如幾年前的某一天,她深夜接到一個急診,臨上臺前手機進來個電話,接通后對方卻不開口,她煩躁地喂了兩聲,沒有得到回應便匆匆掛斷了。
當時只以為是騷擾電話。
現在想想,或許電話那邊是江凜。
分開這么久,他對她,原來還有著念念不忘的感情么?
人有點困,躁動的情緒卻拉扯著人靜不下心。
祝遙笛起身走向浴室,開了燈站在鏡子前。
她以為她早已放下,不應該再受過去的人和事影響,但今晚卻發現自己好像還是會因為江凜的一句話,而去百轉千回地琢磨。
他是什么意思呢?
她想要的又是什么?
思緒浮沉,露出一點模糊不明的心懷。
那是遲疑,也是一種軟弱。
客廳的風從敞開的門扉淌進來,祝遙笛擰開水龍頭,往臉上澆一捧水。細密而濕黏的觸感纏身,讓她有了一點窒息感。
不能被束縛,不能再不停地想起江凜。
這太危險了,要調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