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營之后是周一,江凜醒來時,已經是上午十一點。
屋里的遮光窗簾緊閉著,窗縫漏一線晃眼的光線,江凜揉揉略微發脹的額角,伸手撈床頭的手機。
手機上有通未接電話,來電人是傅庭。
江凜醒了會兒神,直接回撥過去。
傅庭的聲音傳出聽筒:“兄弟,你終于活了?”
江凜躺在被子里,閉著眼道:“請個假,上午不去公司了。”
“還沒起?”傅庭好奇,“昨晚干什么去了?”
“喝酒。”
“跟誰喝這么多?沒酒后亂性吧?”
江凜懶得搭理損友的調侃,直接掛了電話。手機拋到一邊,繼續躺了會兒,這才徹底清醒。
六月中,江城還不算太熱。
江凜起床沖了個澡,赤著上身去餐廳找吃的。
他不常在家開火,平時多以外賣和應酬應付三餐,翻翻找找好半天,最后拆了袋吐司,坐下來邊吃邊看手機信息。
周一公司事情多,因為人沒去,周總結與計劃都被助理發到了微信里,江凜看完沒提異議,又去回部門經理的信息。
聊的是一個代理竄貨的事,賣了幾臺設備到其他區域,這個事查起來不麻煩,經理來問江凜的意思。
江凜直接發語音回:【合同怎么寫的?該怎么處罰怎么處罰,秩序亂了渠道跟著亂,以后再出情況難道都要我們兜底?】
他言辭一絲不茍,是工作時才會展現的強勢:【跟代理商那邊溝通,能做就做,明知故犯搞小動作,那就終止合作。】
經理回復:【好的,這就去處理。】
處理完公事,江凜把微信頁面往下翻了翻,他的賬號是公私共用,每天消息都很多。
也因為如此,那個白底粉畫的心電圖頭像已經被擠到了很下面,而最后的聊天記錄已經是好幾天以前。
盯著頭像失神片刻,江凜想起了昨晚。
酒精確實壯人膽,但他還不至于被酒掌控,所以那些行為都是他在清醒狀態下做的。
他記得自己親了她,她流了淚。
甚至當時內心的滿足和酸楚,此刻依舊留有余味。
江凜又想起祝遙笛說的那句話。
——說什么一輩子不結婚,現在卻又要相親了,你就是個言而無信的人。
他說過這種話嗎?
江凜出神許久,終于從回憶里扯出一點苗頭。
應該是他和祝遙笛去南城旅游的那次。
當時他出國一年,趁放假回國找她,而在此之前,他們已經鬧了好久矛盾。
為了修復關系,他們選擇去了一直想去的南城,租了個古鎮上的民宿,一起度過了一周。
談了好多年的情侶,總是對彼此心軟的。沒了大洋的阻隔,朝夕相處在一起,和好也是水到渠成。
那段時間他們仿佛又回到了最好的狀態,沒有爭吵與賭氣,每天一起逛古鎮,吃南城特有的小吃,亦或者就待在民宿里,享受私密時間。
而臨近回家的前一晚,他們狠狠做了一場。半夜十一點,她在被窩里睡覺,他卻意外接到那個男人的來電。
父子倆少有來往,關系淡薄,一通電話打得也是針鋒相對。
那男人斥責他的冷漠,他反擊對方道德敗壞,話趕話爭執起來,更是用盡了尖銳的詞匯去捅對方。
做父親的靠聲勢維持著自己的威嚴:“要不是因為你是我的種,你以為我稀得見她?不帶回來以后就別想我承認她,等老子死你們也分不到錢!”
“那最好,這輩子你都別想見到她,我們不需要你承認,也不稀罕你的錢。”父子敵人,他也足夠了解如何刺痛對方,“順帶一提,戀愛是戀愛,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,你與其來煩我,不如多努努力,讓那個小三盡早給你生個兒子,別到死都沒人繼承你那些家產,斷了你江家高貴的香火。”
……
江凜按了按眉心。
應該就是這次了。
除此之外,他不可能說過這么不負責任的話。
細細想來,那次旅游之后祝遙笛就有些不對勁,出神的時間變很多,總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。
而他再回學校以后,兩人的關系莫名陡轉直下,沉默和小心翼翼成為他們相處的常態,直到最后徹底失控……
他曾經也想過,單憑異國的那些分歧真至于走到分手這一步嗎?但如果是因為自己無意說過這樣一句傷害她的話,那一切倒是說得通了。
深吸口氣,江凜點開對話框。
拇指在軟鍵盤上停留許久,卻落不下半個字。
遲疑里,他想起昨晚她的淚水,和那雙委屈倔強的眼,又想起自己決定回國時內心的不可言說。
從M國到江城,航班全程四十小時,兩天時間就能抵達,但從二十三歲到二十九,原來要走這么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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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祝遙笛本人,今天做了臺復雜的主動脈置換手術。
手術進行到尾聲,主任離了場,留她和一名規培生進行縫合。
巡回護士從隔壁房間回來,同時帶來一則八卦:“欸,你們知不知道上周五下班的時候,ICU那邊遇到鬧事了?”
手術室里原本很沉默,因為這個消息都來了精神:“什么情況?”
巡回護士道:“就那個車禍肇事者,不是在ICU住著么,周五那天有兩個遇難孩子的家屬跑去ICU堵門,說不該救肇事者,讓醫院把人交出來,讓他償命。”
“……乖乖,怎么跑ICU去鬧,沒鬧大吧?”
“沒,這段時間醫院不一直都有警察么,當時就把人控制住了。”
“難怪我沒聽見消息……不過沖動是沖動了點,設身處地想想,換作是我,自家孩子沒了我也沒法理智。”
“咋?你還要當醫鬧啊?”巡回護士回懟那人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沒理智的家屬,激動起來那是連我們一起罵的,就車禍這個事,救護車把人拉來,咱們只負責救命,就這都被那倆人說成幫兇,你說離不離譜。”
誰沒挨過病人或者家屬的幾句罵?提起這個大家都很感同身受:“離譜,太離譜了!”
這個話題十分不愉快,聊了幾句,便被人帶過。
過了會兒有人問:“對了祝老師,你們是不是收了個小病人?”
“嗯,”祝遙笛專注在臺上,聲音被口罩壓得悶悶的,“五歲半的小姑娘。”
“什么毛病?”
“大動脈轉位。”
“張主任做?”
祝遙笛反問:“難道我做?”
那人道:“也不是不行,你讓張主任給你做一助。”
祝遙笛淡聲:“你很有想法,我覺得你可以親自去跟張主任提提建議。”
私下開領導的玩笑是種樂趣,大家聞言,紛紛嘻嘻哈哈地笑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