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珺庭生日宴在周六,周五晚上下班,祝遙笛搭江凜車回了鉑玥灣。
她本就到家晚,沒想到祝辛還在她之后進家門。
一家人上次聚齊,天氣還沒這么熱,這次回來,祝遙笛發現弟弟把頭發剪成了板寸。
他本就人高,性格寡言,劉海一剪,人更顯銳氣。
姐弟倆一照面,表情也是如出一轍的平淡。
“放學這么晚?”祝遙笛抱著一簍衣服問弟弟。
“晚自習講試卷,老師拖了會兒堂。”
“你現在洗澡嗎?我要洗衣服,你有換洗的放浴室門口,我拿去一起洗。”
“有。”祝辛丟了書包,上樓去拿干凈衣服,然后進了浴室。
男生洗澡,從頭到腳一頓澆,等帶著一身水汽出去,門口的臟衣服已經不見了。
生活陽臺的洗衣機在轉,左一下,右一下。祝辛扯了張毛巾,擦著腦袋去客廳。
沙發上蔣欣萍正和祝遙笛在說話:“看見你們醫院公眾號發的文章了,有個什么心臟手術,提了你的名字。”
祝遙笛吃著荔枝:“是,一個小姑娘大動脈轉位的手術。”
“這手術難度是不是很高?文章里提到你,對你以后的晉升有沒有幫助?”
祝遙笛解釋說:“主刀是張主任,我就一助手,而且晉不晉升跟這個沒關系。”
“主刀不都是助手升上去的嘛。”
祝遙笛丟了荔枝核,沒說話。
國內醫療體系中晉升除了看臨床,更要看科研,而臨床出色的必定沒那么多時間搞科研,再加上每年晉升名額有限,所以主治升主任,哪是輕飄飄一句話這么簡單。
“你之前搞那個論文怎么樣了?”蔣欣萍接著問。
“在返修。”
“上點心,別升了主治就懈怠,你想想主治和主任薪水差距有多大?年輕時候不卷,老了指定后悔。”
祝遙笛說知道,低頭繼續剝荔枝。
蔣欣萍這才露出滿意的笑,與祝遙笛平靜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。
祝辛收回目光,轉去廚房拿了瓶水,上樓回房。
他跟祝遙笛房間相鄰,可一年到頭,姐弟倆見不到幾次面。
不排除有他住讀的原因,更多卻是因為姐姐不愛回家,至于原因,祝辛心知肚明。
他們這個家是典型的高壓教育家庭,父母知識分子出身,對待子女尤為嚴格,他和姐姐一樣,從小被灌輸“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”的理念,并且總是被“為你好”這個詞綁架。
更小的時候,祝辛對家里的壓抑氛圍感觸還沒那么深,因為上面有個姐姐,所以有相當一部分壓力都在她身上。直到姐姐開始工作,父母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他這里,他才對自己所處的家庭環境有了更具體的理解。
但他還是比姐姐更幸運一點,畢竟他的童年至少是快樂的,而姐姐……
房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。
祝辛眉一皺:“媽,敲門。”
蔣欣萍手里端著盤剝好的荔枝,看著他道:“才幾點,躺著干什么,下周期末考試了,不抓緊時間復習?”
“累,今天想休息。”
“休息是現在能休息的嗎,考完暑假有的是時間休息。”
祝辛不想說話,抓過手機百無聊賴地滑動。
蔣欣萍把荔枝放到床頭柜,不滿地說:“多大個人了自律性還這么差,你怎么不學學你姐。”
祝辛心里煩:“你別說姐。”
蔣欣萍強勢慣了,最不喜歡晚輩頂嘴:“怎么不能說,你以為你姐狀元是怎么考的?”
“那你想我也給你們考個狀元回來嗎?”
蔣欣萍盯著祝辛,臉色慢慢沉了。
“我倒想,你能嗎?”
“我是不行,畢竟沒有我姐聰明。”
“你以為你姐只靠聰明?不是她自己愿意學,肯下苦功,哪有今天。”
“你以為我姐真的愛學習嗎?”
哪有小孩天生喜歡讀書的,祝辛手機也不碰了,較勁似的看著母親。
蔣欣萍緊擰眉心,沒有作聲。
母子倆目光對峙,氣氛逐漸變得僵硬。
蔣欣萍覺得奇怪,并且不解,不明白繼女兒之后,怎么兒子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聽話了,她思來想去,只能歸咎于孩子遲來的叛逆期。
“你們在吵架?”一道清冷的聲音插入對峙。
門外,祝遙笛不知何時來的,正站在走廊里看著他們。
祝辛看一眼姐姐,頓時有種找到同盟的感覺。但這幾年姐姐對維持家庭關系始終都表現得淡淡的,他心里那股勁一下又散了。
反倒是蔣欣萍火氣不消:“你看看他什么樣,下周期末考,讓他復習反應這么大。”
祝遙笛走進房門,語氣依舊平靜:“哪天考?”
“周二周三。”
“既然快考試,休息也很重要的,”祝遙笛轉頭看向蔣欣萍,“別為了復習搞得晚上很晚睡白天腦子不清醒,學習要講究方式方法的。”
蔣欣萍還是很不高興:“我當老師的,用你教我?”
“那您還在這兒跟祝辛吵?讓他好好休息吧。”祝遙笛拉住母親往外帶,一邊問弟弟,“祝辛,要關燈嗎?”
“嗯。”
燈應聲而滅,只剩走廊的光穿過門扉落在干干凈凈的墻上。
隨后,門緩緩閉合。
祝辛睜眼看著祝遙笛那道高高長長的影子從墻上消失,怔忪一陣,帶上耳機聽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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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祝珺庭生日宴。
因為請的人多,祝家四口很早就去了餐廳。
訂的是相鄰兩個包廂,中間隔斷可以打開,連在一起空間很大,能放兩張二十座的圓桌。
他們到的時候客人沒來,倒是祝遙笛的大伯一家來了,兩家人一照面,互相打招呼。
大伯一家定居蓉城,除了清明給爺爺奶奶掃墓,基本不怎么回來,兄弟倆難得見面,此刻坐在一起憶苦思甜,聊得外人都插不進去。
祝遙笛對大伯一家的印象很淡,只記得跟爺爺奶奶生活的時候,偶爾大伯會帶著大伯母來吃飯。他們還有個兒子,比她大兩歲,因為工作關系,今天沒有來。
祝遙笛陪著長輩們說了會兒話,客人也陸陸續續來了,人一多,包間就變得有些熱,祝遙笛出去找服務員調冷氣。
她才在前臺站了幾秒鐘,就聽見身后有人叫她,一回頭,見蔣聿揚牽著妻子朝自己走來。
“舅舅,舅媽。”祝遙笛眼睛一亮,趕緊迎上去。
蔣聿揚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:“不錯,比上次見胖點兒了。”
祝遙笛:“真的?我胖了?”
“你會不會說話,”舅媽拍了丈夫一把,笑嗔道,“笛笛哪里胖了。”
蔣聿揚的妻子南嘉,是他前公司的同事,談戀愛以后,因為公司規定,蔣聿揚選擇主動離職。如今南嘉仍在原公司任職,蔣聿揚跳槽到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管理,兩人有一個女兒,快上小學,是祝遙笛這一輩里最小的妹妹。
“陶陶怎么沒來?”祝遙笛問舅媽。
南嘉解釋道:“她外婆接她過暑假去了,要八月才回。”
蔣聿揚問祝遙笛:“在這兒做什么?”
祝遙笛笑:“出來接舅舅舅媽啊。”
大廳嘈雜,祝遙笛把人帶回包廂。
蔣欣萍看到弟弟弟妹,忙過去打招呼。
見蔣聿揚提了個生日蛋糕,她不免說了句:“買這個干什么。”
蔣聿揚溫風和煦地開玩笑:“那我也舍不得送紅包啊。”
蔣欣萍習慣了弟弟說話沒正形,“散生送什么紅包,隨便吃頓飯而已。”
這時祝辛也過來打招呼,幾個人站一堆聊了幾句,聊完,蔣聿揚又去和祝珺庭寒暄。
賓客漸多,來往交談,到處都是歡聲笑語。
兩張大桌很快就坐得七七八八。
祝遙笛和祝辛是坐一起的,他們這桌被安排成“小孩桌”,除了姐弟倆,其余座位大多是晚輩以及祝珺庭的幾個學生。
不過比起其他幾個年輕人,低頭默默玩手機的姐弟倆明顯過于安靜了。
蔣聿揚看到這一幕,心里悄悄嘆口氣。
坐在旁邊的蔣欣萍聽到,轉頭問他:“怎么了?”
這會兒人多耳雜,蔣聿揚沒說心里話,只笑笑,問:“你給笛笛介紹男朋友了?”
蔣欣萍一頓。
她太過了解自己這個弟弟,也知道在很多觀念上,姐弟倆有許多分歧,于是她馬上說:“她都多大了,該考慮個人問題了,你別又來跟我灌輸你那些‘新時代觀念’。”
什么“人生沒有模版,結不結婚都是各人選擇”,這些道理放在外人身上沒問題,但放在祝遙笛和祝辛身上,那她是絕不同意的。
蔣聿揚無奈道:“那我這個當舅舅的,起碼得幫笛笛把把關吧。”
蔣欣萍:“我當媽的,能給她介紹差的么。”
蔣聿揚正想再問一句,蔣欣萍忽然轉頭朝門口喊了聲:“雅墨。”
蔣聿揚跟著朝包間大門看去。
進來的是位同蔣欣萍一般年紀的女人,身后還跟了個年輕男人,那男人穿一身黑,身高腿長,五官生得深邃立體,一出現就十分吸引目光。
“這么近,怎么不早點過來,”蔣欣萍熱情得很,拉趙雅墨,“快來坐,正好要上菜了。”
“本來出門是挺早的,阿凜去加了個油,結果遇到車禍堵路上了,”趙雅墨拉開旁邊空著的椅子,“我挨你坐?”
“坐坐坐,就是給你留的。”蔣欣萍又招呼江凜,“小江你也快坐,笛笛他們在那邊。”
江凜朝另一桌望了眼,同祝珺庭說了兩句祝壽的話,大步流星就往那邊過去了。
“這是?”蔣聿揚低聲問蔣欣萍。
蔣欣萍說:“相信我的眼光了吧。”
蔣聿揚心領神會,往江凜的背影看去。
只見那男人徑直走到祝遙笛身邊,低頭同她說了句什么,祝遙笛動作一頓,抬頭看他。
男人臉上矜淡的神色迅速褪卻,變成了笑意,隨后一手搭著祝遙笛的椅背,一手拉開她旁邊的椅子,從從容容坐下。
蔣聿揚眉梢微微一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