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一)
商家自上古延續(xù)至今,每三百年必出一位飛升之人,似是天道青睞的家族,又伴有詛咒隨身。
飛升之人自出生起便擁有一道仙骨,而且無一例外皆是天陽之命,于九月九日正午之時誕生,脊背上有赤金色如開枝樹杈般的雷痕,就像曾經(jīng)遭受過雷劫似的,仙骨便隱藏在那雷痕之下。
而詛咒也一樣可怖,倘若二十五歲前仍然沒有飛升,后背的雷痕便會擴散,每時每刻都灼痛不已,直至遍布全身,將引來九十九道必死天劫。
故此,商家從古書上找到了解決之法,飛升之人與天陰之人結(jié)合之后,可以延緩雷痕的擴散,減輕痛楚,甚至能夠幫助飛升之人化解天劫。
歷代飛升之人在出生之后不久,都找到了他們的天陰之人。
商星瀾是個例外。
直到他長到十八歲,商家還是沒能找到那個能幫他化解劫難、命中注定的女子。
那時的商星瀾,脊背上的雷痕已經(jīng)蔓延至整條左臂。
商家上下將此事看做頭等要事去處理,商星瀾就是整個商家近三百年來看到的唯一的希望,只有他飛升,才能夠保住家族的聲望,穩(wěn)固家族的根基。
誰都怕他死。
除了商星瀾自己。
在商家人急得焦頭爛額時,他每日不是修煉就是外出除魔,偶爾去散散家財,救濟一下貧苦百姓。
“這樣老天爺沒準看在我積德行善的份上,讓我早點飛升呢。”
商星瀾不覺得那所謂的天陰之女能幫他。
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商家人才能飛升,雖然少之又少,但那些飛升的仙人們可不是一生下來就有仙骨在身的,他們也沒有天陰之女的幫忙,不也照樣飛升成仙了?
不過,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,因此商星瀾也并未對娶妻一事有太多反對。
他只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子是個好相處的,這樣就算沒有太多情誼,至少也能做朋友。
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,他們最后連朋友也做不成,夫妻反目,恨海仇深,不共戴天。
那日他們大吵了一架。
他的妻子楚黎,親手將他推下了萬丈懸崖。
若非崖邊有一棵樹緩沖,救了他性命,他恐怕早已經(jīng)轉(zhuǎn)世輪回。
渾身的骨頭好像都摔碎了、散了,只有那只布滿雷痕的左臂沒有斷,他一寸寸在粗糲尖銳的崖底山石間像野狗一樣爬,血和大雨在身下匯成一條蜿蜒駭然的小溪。
他從未那般恨過,恨到想將她剝皮抽筋,挖骨剜心。
殺了她。
殺了楚黎。
商星瀾只剩這一個念頭支撐自己。
耳朵什么都聽不見,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見,腦海里只剩那張臉。
那張將他推下懸崖時,漠然狠絕的臉。
兩年夫妻情分,被楚黎親手一筆勾銷。
一切都是假的,她口口聲聲說多么喜歡他,多么愛他,多么想跟他永遠在一起,全部是假的!
他竟蠢到以為只要是人,心就是肉長的,甚至為了她自廢仙骨,隱姓埋名,一起私奔到這偏遠僻靜的小福山。
可笑。
昏過去前,商星瀾立下血誓,不報此仇,死無葬身之地。
再醒過來時,世上已沒有商星瀾,只剩無名。
過往記憶爭先恐后鉆入腦海,幾乎要將頭顱擠得炸開。
額頭青筋暴起,他扼緊頭發(fā),呼吸緊促不已,竭力控制著僅存的理智。
“殺了她。”
有個聲音在耳邊說。
“殺了楚黎。”
商星瀾緩緩睜開雙眼,目光落在身前面色蒼白的楚黎臉上,她發(fā)著抖,似是被他的反應嚇到,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尊牌位。
“你要干什么,無名?”楚黎眼底泛著些楚楚可憐的紅,淚光氤氳,“你想殺我?你不是說要娶我么?”
眸底劃過一絲猩紅的暗色,他抬手撫上腰間的刀柄。
簡直蠢透了,失憶之后竟然還會對這個可怕的女人一見鐘情!
難道他這輩子跟楚黎的孽緣還沒結(jié)束么?
就此了結(jié)吧,他跟楚黎從一開始就是錯的。
沒有必要再對這個女人心軟,她很會偽裝,偽裝自己無害而可憐,輕易能用那副軟弱懵懂的神情騙過所有人。
楚黎才是真正的魔,哭也是她的武器,對她手軟一次,便會被她一直迷惑。
他剛下定決心要拔出刀,卻聽身后房門吱嘎一聲輕響。
“娘親……你們在做什么?”
剎那間,商星瀾動作驟然停滯。
他腦海空白了瞬,回眸看向立在門邊的小崽。
剛練完劍,紅撲撲的臉頰,額頭沾著汗水,如雪般白皙干凈的小臉上,長著雙眼尾上挑的鳳眸,小崽困惑地盯著他,眨了眨眼,抬起手抹去發(fā)間滴落的汗珠。
商星瀾呼吸停下,目不轉(zhuǎn)睛地看著他每一個動作。
“因因,你怎么進來了。”楚黎瞬間緊張起來,忙朝小崽喊道,“快出去,娘不叫你不許進來。”
萬一無名因為吃醋牽連到小崽就完蛋了。
她還以為面前人的怒氣是因為吃了那“亡夫”的醋。
小崽有些擔憂地望著他們,許久,乖巧地點點頭。
“我、我已經(jīng)學會你教我的劍招了。”
這一句,是對無名說。
他說完之后,便很快將房門合緊,腳步聲遠去。
半晌,商星瀾從小崽離去的方向收回視線,回眸望向楚黎。
“孩子,哪來的?”
他冷不丁開口,嚇了楚黎一跳。
楚黎抬眸看向他,怯怯地道,“說了你又不高興。”
剛剛無名那副要摸刀的架勢的確把她嚇到了,倘若無名對她動手,她連一刀都扛不住。
商星瀾定定望著她,胸口不斷起伏。
楚黎莫名有種自己不告訴他,他會一直用這種可怕的眼神盯著她的感覺,良久,只得硬著頭皮道,“當然是我夫君的,不然還能是誰?”
話音落下,商星瀾怔忡望著她,許久,忽然笑了聲。
老天真會開玩笑。
他們分明只有過一次,就那么一次,竟然一次就能懷上孩子。
為什么把孩子生下來。把他推下懸崖前,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關(guān)系么?他記得清楚,那時候楚黎沒有顯懷,應該是可以打掉的,故此孩子出生只可能是在他死后,五年,正好。
怎么,突然良心發(fā)現(xiàn)?
他收回搭在刀柄上的手,隨意在房內(nèi)下了道陣法,而后朝楚黎一步步走去。
“你、你要干什么?”楚黎有些慌亂地后退,后背抵在冰冷的墻面上,徹底退無可退,“都是你讓我說的,我都已經(jīng)告訴你了,你還想干什么?”
對方仿佛聽不到她的聲音般,兀自走到她面前,猛然伸手將人打橫抱起,丟在軟榻上。
楚黎驚慌失措地想要爬起來,卻被單手按住。
商星瀾居高臨下望著她,緩慢解開了她胸前衣襟。
他還是會跟她成親,就這樣互相欺騙,糾纏到死。
楚黎沒想到他真的會對自己來硬的,心頭不由焦急起來,討?zhàn)埌阄兆∷氖郑昂昧撕昧耍乙院蟊WC不再提我夫君的事,你別這樣,我害怕。”
早知道無名這么容易急眼,她就不拿牌位刺激他了,連商家人都敢動,他完全就是個瘋子。
商星瀾充耳不聞地抽開腰間衣帶,有條不紊地捆住她的手,綁在床頭。
“無名!”
楚黎忍無可忍地瞪著他,實在裝不下去,沉聲道,“我有夫君,我很愛他!”
對方冷淡道,“見過牌位了,扔床底下,沒覺得有多愛。”
楚黎愕然片刻,“我還有孩子,因因不可能接受你。”
商星瀾笑了笑,“我正好沒有呢,他總有一天會喊我爹。”
王八蛋……
楚黎深吸一口氣,咬牙道,“我有病,氣急了殺人,你知道我夫君是怎么……”
話音未落,頸子倏然被攥住。
剩余的話噎在喉間,無法吐出。
“好巧,我也有病,特別喜歡被人殺。”商星瀾平靜而溫柔地開口,輕輕松開她的頸子,笑意不達眼底,“我數(shù)三個數(shù),阿楚,脫衣服。”
楚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,怎么短短幾刻鐘時間,無名就像變了個人一樣,不僅對她很粗暴,眼神也很冷,好像打算活活吃了她似的。
她委屈地垂下眼,輕輕解開襟扣,眼尾紅了一片,大顆大顆的淚珠沿著臉側(cè)滑下來。
“我以為你跟他們說的魔頭不一樣。”楚黎邊抹著眼淚,邊小聲哽咽著,“我以為你是真心喜歡我。”
商星瀾身形一僵,目光落在她臉上的淚痕。
蠢貨。
廢物。
心疼她有什么用,她只是在演戲。
她在裝可憐,她根本不是那么想的,還要被她騙多少次才長記性?
下一刻,楚黎忽然撲進他的懷中,腦袋緊貼在他心口,抽噎著低低哭泣。
“今天就當什么都沒發(fā)生好不好?”
“我們還像之前那樣相處好不好?”
“你不要欺負我,好不好?”
柔軟纖細的胳膊緊緊抱著他,耳邊是她文弱可憐的喃喃細語,商星瀾腦海嗡鳴一聲。
他甚至想拔出刀來砍自己一刀。
方才他竟然在想,
——好瘦,這五年她沒有把自己養(yǎng)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