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妃您看,這是我近日來鉆研出的特色菜,叫翡翠鑲玉!”
徐廚子搓了搓手,期待地看著姜漁。
姜漁:“嗯……”
不就是青菜豆腐。
舀一勺放嘴里,既咸且酸,饒是姜漁也沉默了,拍拍徐廚子的肩:“以后,先別急著創新了。”
她怕殿下吃完血洗梁王府。
徐廚子沮喪地應了。
考慮到殿下今天這頓午膳估計沒用好,姜漁晚上特意做了幾道偏甜的點心,讓后廚的人連同晚膳一塊送到眠風院。
傍晚陰云匯聚,暮色四合,天光格外黯淡。
姜漁走到半路,蒼穹就響起悶雷,冷風吹起細密雨絲,直往人身上撲來。
她加快腳步,小跑至眠風院內。
傅淵不知何時到了,但并未用膳,而是站在屋檐下,墨發隨風舞動,無聲地注視她跑近。
夜幕垂落,他漆黑的瞳眸幾無光亮,冷氣森森,從前姜漁很怕他這副樣子。
可也許是相處得久了,這份恐懼被全然拋在腦后,她拉起傅淵的袖子,將他往房間里拖。
“殿下,你袖口都淋濕了,快進來些吧。”
她把人拖到桌邊,他倒是很安靜,沒說什么坐了下來。
兩人都沒有吃飯時閑聊的習慣,但不知為何,姜漁總覺得這頓飯格外沉寂。
她偷瞟了幾眼,傅淵看上去沒什么胃口,明明她都做了他愛吃的菜。
她默默把飯后點心推過去。
傅淵沒有拒絕,伸手拿起一個,姜漁想和他說陛下準許她出府的事,又覺得不太合適,話到嘴邊咽了回去。
她知道傅淵厭恨成武帝,也擔心此番唯獨解了她的禁足,會惹得殿下不快。
等他心情好的時候再說吧。
吃完沒多久,初一過來了,低聲說了些什么,傅淵便起身離去。
他在屋內鮮少有用得著拐杖的時候,以至于姜漁常常忘記他左腿的傷疾。但今日,那雕刻精細的拐杖始終握于他手,片刻不離。
門外雨絲紛飛,初一撐著傘,兩人隱入雨幕。
姜漁目送他們走遠,叫來了連翹,和她一塊盤點從宮里帶回的東西,趁早塞進庫房免得殿下看了煩心。
……
別鶴軒外。
雨簾瀟瀟,傅淵收回長劍,垂眼看著腳下流淌的血水。
那被一劍洞穿喉嚨的人已了無生息,靜靜躺在地上,任雨水敲打。
“誰派來的?”他冷聲問。
初一咽了下口水:“還沒查出,只是下午發現他鬼鬼祟祟,不知道接近眠風院做什么……”
“那就接著查,把王府所有人都查一遍,再有敢貿然靠近眠風院的,格殺勿論。”
初一和十五噤若寒蟬。
每逢陰雨天,殿下腿疾加重,總要依靠殺戮捱過這長夜。也就成親前幾個月,他才消停些。
傅淵擦凈手掌,戴上佛珠,忽然問:“寒露呢?”
十五答:“還在外面執行任務。”
“叫回來。”他說,“送到王妃身邊。”
十五懂得:“監視王妃的一舉一動,以防她對您不利……”
傅淵:“讓她保護王妃的安危,不得有絲毫閃失。”
十五:“那監視……”
傅淵厭煩地說:“蠢貨,她要是殺得了我,還算她有本事。”
“哦。”
十五覺得也是,幾個皇子和大臣想殺殿下都想瘋了,殿下不是還活著嗎?
傅淵拄著拐杖轉身,初一忙跟上去撐傘。
“加重對眠風院的防守,別讓我再看見那些蒼蠅溜進來。”
“是。”
*
姜漁看了名單才知道,原來今天陛下和淑妃賞了那么多東西。
尤其是藥材,什么人參、靈芝、麝香……看得出陛下很想要梁王養好身子了。
剛盤點了大半,身后傳來不緊不慢的拐杖叩地聲,她收起冊子起身。
“殿下。”
傅淵隨意掃了眼,說:“送了些什么?”
姜漁小心翼翼:“沒什么,就是些綢緞、藥材,夏日用的冰鑒。”
傅淵“嗯”了聲。
見他并無不悅,姜漁放心下來,道:“還有蒙頂石花茶。”
傅淵:“喜歡喝?”
姜漁實話實說:“喜歡。”
傅淵頷首,吩咐連翹:“拿來。”
待連翹拿了茶葉過來,傅淵坐于茶案前,開始凈手、溫器。
他這人做什么都自有一套風格,執杯換盞間行云流水,優雅悅目。
姜漁走過去,受寵若驚:“殿下要親自做嗎?會不會太麻煩了?”
“是有些麻煩。”傅淵動作不停,口吻平淡,“你若是想喝,就自己來。”
姜漁:“……”
原來是你自己想喝啊!
總之最后,她還是喝到了傅淵親手沏的茶,以一碟桃糕為交換。
茶香悠遠清醇,她還在捧著細細品味,傅淵已毫不珍惜地一飲而盡。
姜漁無話可說。
即使這樣名貴的茶,淑妃都喝不到多少,太子從前原是當水喝的。
他喝了茶,臉色似有所緩和,姜漁就勢道:“對了殿下,我明日要回姜家一趟。”
按理說她早該回門了,只是先前出不去王府,現在這借口儼然不頂用。
傅淵說:“知道。”
姜漁試探說:“陛下還準我免了禁足,以后可以隨意出去。”
傅淵:“你方才吃飯就是想說這個?”
姜漁:“……嗯。”
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。
傅淵笑了一聲。
“別鶴軒內有條密道,通往安和坊的一座民宅,民宅后通小巷,穿巷可抵永興門。”
“你當真以為我出不去?”
姜漁先是愣住,反應過來后用力捂住耳朵,閉上眼念念有詞:“我什么都沒聽到,我什么都沒聽到。”
下一刻,額頭傳來冰涼的觸感,緊接著一痛!
姜漁睜開了眼。
傅淵剛收回手,面色淡定,她捂著發紅的額頭咬牙切齒:“殿下,輕輕彈一下叫提醒,像您這個力道一般是對仇人用的。”
傅淵:“我對笨人也這樣。”
姜漁真想給他一錘。
你才笨!你比王府門口的狗還笨!
被他這一下彈醒,姜漁也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,困意頓時涌上,干脆先去收拾洗漱,準備休息。
夜深,兩人躺在床上,一時沒有動靜。
但他們也都知道,對方沒有睡著。
姜漁翻了個身,對著他俊挺的側臉,用氣音說:“殿下,其實我今天,是想向陛下為你求情來著的。”
傅淵閉目不應。
姜漁嘆了聲,自言自語:“可是陛下太嚇人了,我就沒說得出口。”
傅淵不疾不徐:“哦,多謝你。”
姜漁眼眸晶亮,湊過去:“謝我什么呀?”
傅淵:“多謝你,讓我聽見一句廢話。”
“………”
姜漁恨自己非要多問一遍。
她就知道,狗嘴里永遠吐不出象牙!
*
雨下了一夜,點滴淅瀝。
翌日,姜漁醒得遲。
懶懶散散從床上爬起,走出兩步,才發現傅淵還在,正倚著窗邊賞雨。
她立馬退回去,去屏風后穿好衣服才出來。
傅淵并未看她,單手拄拐,目光淡漠地望向遠方,臉色較昨夜更顯蒼白。
姜漁想起昨晚答應他的桃糕。
算了,雖然這人說不出什么好話,但勉強就給他多做一碟……兩碟吧。
這樣想著,她跟傅淵打了個招呼,帶著連翹出了門。
她對回姜家沒什么積極性,該準備的文雁都替她備好,隨時可以出發。
不過沒想到的是,傅淵還往她身邊派了個人。
一身江湖氣息的女子沖著她單膝跪地,簡單交代了來歷,模樣是和十五如出一轍的嚴肅。
姜漁讓她起來,好奇問:“你是初幾?”
女子抱拳:“……屬下名寒露。”
哦,原來是節氣。
“來保護我的安全?”姜漁調侃,誰都知道監視最好的理由就是保護安危。
寒露按照十五的吩咐,強調道:“除去有關王妃性命安危之事,只能服從,絕不干涉其他。”
姜漁不太信,但說道:“那有勞你了。”
寒露“嘿嘿”一聲。
這回倒是像初一了,姜漁不禁莞爾。
去廚房忙活完,就上了馬車,駛往姜家。
與此同時。
傅淵剛用過早膳,看著擺在桌上的五碟桃糕,陷入沉思。
*
姜家昨日收到消息她要來,今天都做好了準備迎接。
雖然她在家時不怎么受歡迎,雖然梁王的身份難免微妙,但姜訣這般好面子的人,必要好好表現一番。
姜漁樂得陪他演戲,好一陣父慈子孝的溫情敘舊后,幾人共赴宴席。
豐盛是豐盛,可惜多半不是她愛吃的菜。
姜訣席間不住問她在梁王府過得如何,她只回答都好,姜訣欲言又止,仿佛認定她在王府受了委屈。
姜漁心里好笑,又聽曾箬狀似憐惜道:“小漁,你是個好孩子,曉得怕我們擔心,報喜不報憂。也是咱家底子薄,幫不上你什么忙。”
她旁邊的姜麟哼哼唧唧說:“切,梁王才不會喜歡她這種人!而且她待了這么久,都沒回來看過我們,說不定……”
“住口!”姜訣喝了一聲,板著臉轉向曾箬,“管好你的孩子!”
曾箬一把拽住姜麟,悻悻應是。
這一幕姜漁看過太多遍,乏味地放下茶杯,開始計算什么時候回去。
就在姜訣轉過頭要說些什么的時候,門口小廝匆忙跑來:“老爺,梁王殿下的人到了!”
姜訣顧不上其他,大步前往迎接。
姜漁怔了下,也跟著去看,來的竟真是梁王府的人。
為首那一襲玄衣,正是初一無疑。
他帶著身后抬箱子的人,手持冊子念了一長串名單,皆是傅淵送給姜府的東西。
姜漁今日回來,本已帶了些薄禮,文雁有意準備更多,她通通拒絕。
仔細聽傅淵的名單,多是皇家專用或御賜的金銀器皿、綾羅綢緞、宮花御酒。
姜訣信佛,名單里甚至還有高僧開了光的玉佛及佛經。
確定這些姜訣都不敢賣或送人,姜漁就放心了,坦然受之。
反而姜訣、曾箬和姜麟這三人,越聽臉色越變幻,姜訣震驚過后還有幾分歡喜,后兩位則無法形容,仿佛很難以相信,很不愿相信。
總算念完這一串名字,初一悄悄喘息,沖姜漁眨了眨眼。
姜漁回以眨眼兩下。
送他們離開時,初一路過姜漁身側,不經意往她手心塞了張紙條。
趁無人注意,姜漁低頭展開,上書一行墨跡:我說過的謝字,向來比你管用。
片刻,她彎起唇角,將紙條收入荷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