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(yīng)天府大堂。
朱雄英的大拇指扣在擊錘上。
那聲清脆的機械鎖定聲,嚇的孔凡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來。
但他沒擦。
他依舊昂著頭。
他在賭,賭大明的儲君不敢當(dāng)眾殺一個孔家人。
只要這一槍不開,他今天的“死諫”就會傳遍天下,成為士林神話。
“殿下,手別抖?!笨追猜曇魠s是步步緊逼,“這一槍下去,崩掉的不止是孔某的腦袋,還有大明尊崇儒術(shù)的百年基業(yè)。殿下,您擔(dān)得起嗎?”
朱雄英瞇起眼。
他沒說話,只是槍口微微下移半寸,從孔凡的心口挪到他的下腹三寸。
孔凡的眼角抽搐一下。
“我不殺你。”朱雄英突然笑了,
“孤聽說宮里新進(jìn)了一批太監(jiān),正好缺個管事的。孔公子一表人才,說話又好聽,去凈身房報個道,想來是極好的?!?/p>
“你——”孔凡臉色漲成豬肝色,“士可殺不可辱!朱雄英!你敢侮辱斯文!”
“斯文?”朱雄英正要扣動扳機。
“報——!!!”
一聲凄厲的長嘯傳來。
一道青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掠過那些呆滯的衙役,直接沖入大堂。
青龍。
這位平日里穩(wěn)如泰山,哪怕是天塌下來大概也只會皺皺眉。
可此刻,他身上的飛魚服下擺竟沾著泥點,呼吸急促,那張常年沒什么表情的臉上,此刻寫滿一種名為“暴怒”的情緒。
他甚至忘了行禮,直接沖到朱雄英面前,單膝跪地響。
“殿下!”青龍的聲音沙啞。
朱雄英的手指從扳機上松開,槍口垂下。
他太了解青龍了。
如果不是發(fā)生了天大的事,青龍絕不會這般失態(tài)。
“說?!敝煨塾⒅煌鲁鲆粋€字。
青龍?zhí)ь^,眼底全是血絲:“朱五回來了?!?/p>
“人呢?”
“人……帶回來了?!鼻帻堃е?,“十三輛大車,上百名婦女。一半是女童,活著的,神志不清,被關(guān)在狗籠子里像畜生一樣養(yǎng)著。死了的……就在車上?!?/p>
朱雄英的瞳孔深處一股火焰在跳躍:“死了多少?”
“三十二個。”青龍低下頭,拳頭死死抵著地面,“還有一個……是馬三妹。”
那個趴在地上原本還在裝死的吳良仁,聽到“馬三妹”三個字,身子猛地僵硬一下,隨后更加用力地把自己縮成一團,恨不得鉆進(jìn)地縫里。
“馬三妹……”朱雄英重復(fù)一遍這個名字。
他記得那個姑娘。
老馬的女兒,老馬一直說他的女兒多么乖,多么可愛。
老馬說的話,一個漢字,眼神里全都是溫柔,那種父愛!
“怎么死的?”朱雄英的聲音很輕:“今晚吃什么”。
青龍身子顫抖一下。
他跟隨朱雄英有一段時間,但是這種感覺,他是第一次從朱雄英身上感受到!
作為錦衣衛(wèi),他見過無數(shù)酷刑,見過無數(shù)死法。
但此刻,他竟然有些說不出口。
“說!”朱雄英驟然提高音量。
“是被……”青龍閉上眼,
“被扒光了衣服,倒吊在莊子門口的樹上。身上……身上沒一塊好肉。鞭刑,最后……胸口被人捅一刀。說是……說是那個趙家管事嫌她不聽話,殺雞儆猴,給新來的‘貨’立規(guī)矩?!?/p>
“貨……”
朱雄英咀嚼著這個字。
“那些活著的呢?”
“都在籠子里。”青龍的聲音帶著無比的怒意,
“沒穿衣服,身上烙著‘奴’字??匆娫蹅兊娜?,不喊救命,只會撅著屁股把臉埋進(jìn)草堆里發(fā)抖……她們被馴化了。殿下,那是幾百個大明的女子?。∧鞘窃蹅兾魃降V工的家眷啊!”
“還有很多很多來歷不明的女子?!?/p>
“那幫畜生……”青龍猛地抬頭,眼角竟然有些濕潤,“他們在喂那些女人吃餿水!連老鼠都吃!”
朱雄英轉(zhuǎn)過頭,看向趴在地上的吳良仁。
那種眼神,不再是看一個貪官,甚至不是在看一個人。
而是在看到一片的黑暗!
“吳大人?!敝煨塾㈤_口。
吳良仁不敢抬頭,只是拼命磕頭:“殿下饒命!殿下饒命!這都是趙家干的!那是商業(yè)糾紛!下官不知情??!下官真的不知情?。 ?/p>
“商業(yè)糾紛?”朱雄英此刻卻是笑的很溫柔,“把良家女子關(guān)進(jìn)籠子,叫商業(yè)糾紛?把人扒光了吊死在樹上,叫商業(yè)糾紛?”
“殿下!”旁邊的孔凡突然插嘴。
他聽到青龍的匯報,眉頭只是微微皺起來,“此事雖有違人和,但既然入了奴籍,簽了賣身契,那就是主家的私產(chǎn)。主家處置私產(chǎn),雖然手段酷烈了些,但按大明律……”
“私產(chǎn)?”
朱雄英笑容消失轉(zhuǎn)身,死死盯著孔凡。
“你管大明的百姓,叫私產(chǎn)?”
“既簽契約,便無人權(quán)?!?/p>
孔凡理直氣壯,
“這是規(guī)矩。若是壞了規(guī)矩,刁民便會以此為借口造反。殿下,幾條賤命而已,何必為了她們壞了朝廷法度?不如讓吳大人罰趙家?guī)浊摄y子,撫恤一番便是……”
“幾千兩銀子?”朱雄英點點頭,“好一個幾千兩銀子?!?/p>
他大步走到青龍面前。
“刀?!?/p>
青龍沒有絲毫猶豫,雙手奉上腰間的繡春刀。
蒼啷——!
長刀出鞘。刀鋒雪亮,映出朱雄英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。
他提著刀,一步一步走向吳良仁。
靴子踩在青石磚上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
“殿下!不可!”吳良仁終于裝不下去了,驚恐地抬起頭,“我是朝廷命官!是皇上親封的應(yīng)天府尹!你不能殺我!沒有三法司會審,你不能殺我!”
“孔公子救我!救我啊!”吳良仁想往孔凡身后爬。
孔凡也急了,上前一步張開雙臂:“殿下!你瘋了!當(dāng)著本公子的面殺戮朝廷命官,你要做桀紂嗎?你要讓天下讀書人……”
啪!
一聲脆響。
不是槍響,也不是刀劈。
是朱雄英反手一個耳光,重重抽在孔凡那張白凈的臉上。
“去你媽的桀紂!”
朱雄英一腳踹開孔凡,再無半點皇孫的儀態(tài)。
“孤忍你們很久了!”
“滿口的仁義道德,一肚子男盜女娼!你們看的是書,讀的是圣賢,做出來的全是畜生不如的事!”
朱雄英提著刀,跨到吳良仁面前。
吳良仁還在往后縮,眼神絕望:“別……別殺我……我有錢……趙家有錢……我都給你……”
“馬三妹死的時候,也是這么求饒的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