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姮回頭，見到被丫鬟扶著的薛婉，臉色蒼白，依舊弱不禁風(fēng)的模樣。

“有事？”寧姮問。

薛婉走近幾步，柔聲道：“婉兒特地來尋姐姐，是想給姐姐說句抱歉。”

“哦？”寧姮饒有興致地發(fā)問，“說來聽聽。”

“今日二哥說不認(rèn)姐姐，那都是一時(shí)氣話，絕非他的本意……二哥他只是心疼我病了，才會(huì)口不擇言。”

她聲音虛弱，又嬌滴滴的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還在努力為他人著想，“希望姐姐千萬不要因?yàn)槲液投玺[了嫌隙，傷了兄妹和氣。”

寧姮看著她，很認(rèn)真地問了一個(gè)問題，“你不累嗎？”

薛婉一怔：“……什么？”

“日日戴著這副面具說話，你不累嗎？”寧姮是真挺好奇。

人前一套人后一套，長此以往，不會(huì)精神分裂嗎？

“十八年的骨肉情誼，你在侯爺夫人眼中比我重要，你不必時(shí)時(shí)裝作一副委曲求全的大度模樣，難道你是怕我同你爭搶什么？”

她輕輕嘆氣，語氣平淡，“你放心，什么侯府富貴、父母寵愛，我都不會(huì)跟你爭搶。”

那些東西于她而言，本就無足輕重。

她的親人不在這里，她也不屑于那沾著算計(jì)的寵愛。

薛婉心下冷笑，不跟她搶？

可是何須她搶！

她甫一回來，祖母心中的天平便已傾斜，大哥更是為了她就讓二哥去罰站！

如今輕飄飄一句“不爭不搶”，宛如施舍，更是深深刺痛了薛婉敏感的心。

以前她光明正大擁有的一切，如今卻要靠著算計(jì)、表演，甚至別人的憐憫才能勉強(qiáng)維持，何其可悲。

薛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。

風(fēng)景看得差不多了，寧姮也不管她聽進(jìn)去多少，起身離開。

“你慢慢喂魚吧，我走了。”

眼見寧姮那全然不將她放在眼里的背影，薛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詭異的弧度。

下一瞬。

“撲通——”重物落水的聲音猛地響起。

“來人啊，不好了！二小姐落水了！快來人啊！”薛婉的丫鬟春萱立刻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，慌忙跑去喚人。

寧姮腳步一頓，回頭就只看到丫鬟慌慌張張的背影，以及正在荷花池里劇烈撲騰，咕嚕咕嚕喝水的薛婉。

岸上不能喂魚嗎，非要這么近的距離？

寧姮微微蹙眉。

這可怎么辦呢……水這么冷，她也不想下水啊。

等那小丫鬟回來，她主子恐怕都要硬了——但這跟她有什么關(guān)系，沒落井下石就是已經(jīng)她脾氣好了。

醫(yī)者仁心，卻也不是誰都會(huì)救的。

寧姮攏了攏衣袖，頭也不回地朝梨棠院走去。

……

這邊薛行安負(fù)重站了一個(gè)半時(shí)辰，腿都麻得沒知覺了，心里還是不太服氣。

主要是氣大哥立場不堅(jiān)定，胳膊肘往外拐！

婉兒當(dāng)了他們十八年的妹妹，這兄妹感情真真切切，難道還比不過一個(gè)突然冒出來的的寡婦妹妹？

大哥莫不是也被她那副皮囊迷惑了？

還沒來得及揉揉發(fā)麻的腿緩緩，就聽到小廝慌慌張張來報(bào)，說薛婉落水了！

薛行安心下一驚，也顧不得腿麻，踉踉蹌蹌地連忙往荷花池方向趕。

池邊已經(jīng)圍了一大堆丫鬟婆子，亂糟糟的。

“小姐您沒事吧？嗚嗚嗚……嚇?biāo)琅玖恕毖ν竦馁N身丫鬟春萱哭哭啼啼地用厚毯子裹住她。

雖然已經(jīng)開春，但池水仍舊寒涼刺骨。

薛婉裹著厚厚的衣物，頭發(fā)濕漉漉地滴著水，整個(gè)人縮成一團(tuán)瑟瑟發(fā)抖，嘴唇凍得發(fā)紫，看著可憐極了。

“怎么回事，好好的怎么就掉進(jìn)池子里了？！”薛行安擠開人群，沖到薛婉身邊。

春萱抽抽噎噎地回話，“二公子，剛才小姐過來想給大小姐道歉，兩人說了會(huì)兒話……不知怎么的，二小姐就，就掉進(jìn)荷花池了……”

這丫鬟倒也沒完全說謊，薛婉的確是來道歉的，她也真的跌下去了。

——雖然她跌下去的時(shí)候，寧姮走都走了。

然而這番語焉不詳?shù)恼f辭，此情此景下，就很容易讓心急如焚且先入為主的薛行安多想。

比如，是不是寧姮推下去的？

薛行安向來腦子缺根筋，聽什么便信什么，尤其涉及他疼愛的妹妹。

“豈有此理，寧姮人呢！”

丫鬟怯怯，“大小姐已經(jīng)回去了……”

推完人就跑，當(dāng)真是他的“好妹妹”！

薛行安怒上心頭，直接就沖向?qū)帄≡鹤樱瑴?zhǔn)備為薛婉討回公道。

薛婉被丫鬟扶著，蒼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。

……

寧姮剛回到梨棠院，卻被阿嬋堵在了門口。

“阿姐，你躲得了一時(shí)躲不了一世。”

她手里端著碗黑乎乎的藥，笑得十分明媚，“快把安胎藥喝了，別逼我灌你……”

雖然搞不清崽是哪個(gè)野男人的，但既然有了，生在她阿姐的肚子里，那就是他們家的一份子。

阿嬋早把侯府派來的丫鬟趕走了，完全包攬下照顧她的重任。

首先便是喝藥。

有記憶起，讓她喝藥幾乎要全家齊上陣，威逼利誘，堪比蜀道難。

寧姮看著那碗味道怪異的藥，輕輕嘆氣，“這孩子命大得很，下次熬半碗就行了。”

這么一大碗喝下去，晚膳都不用吃了。

她嘴上嫌棄，卻還是抬手接過了那碗還溫?zé)岬乃帲伙嫸M。

她如此干脆，倒讓阿嬋有些納罕，以前喝個(gè)藥總共能磨蹭半天，最后把藥徹底放冷，倒進(jìn)無辜的盆栽。

今日倒是反常。

正打算多問兩句，便聽到門口吵吵嚷嚷，抬頭見薛行安帶著薛鴻遠(yuǎn)、柳氏以及一眾仆從匆匆趕來。

寧姮挑了挑眉，好戲上演了。

薛行安猛地沖到寧姮面前，面色不善，“是不是你推婉兒下水的？！你明知道她風(fēng)寒未好，身子虛弱，這池水這么冷，你是想害死她嗎？！”

阿嬋護(hù)在寧姮面前，冷目而對，“你想找死？”

對上阿嬋的眼神，薛行安被嚇得一哆嗦，一個(gè)侍女，身上怎么會(huì)有殺氣？

但他很快便梗著脖子，“一個(gè)丫鬟，好大的口氣，你來個(gè)試試！”

薛鴻遠(yuǎn)同樣沉著臉，質(zhì)問道：“寧姮，你為何推你妹妹落水，為何要見死不救？”

寧姮不慌不忙，“假如是我推的，我為何要救？”

“如果不是我推的，她自己要跳，我何必?cái)r著。”

這番話讓眾人驚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