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王府。
“只剩下兩日了……”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,薛婉無意識地喃喃自語。
“婉兒,什么兩日?”
旁邊的赫連旭見她最近總是有些魂不守舍,關切地湊過來,“你最近經常做夢,可是身子不適?要不我還是找大夫來給你看看?”
“不用。”薛婉道,“我只是在想……寧姮會如何去馴那只熊?”
滿饗節當晚,薛婉就在宮宴之上,雖然位置并不是很靠前,但也親眼見到了那頭被抬上殿的巨熊,近距離感受過那狂暴駭人的氣息。
至今回想起來,仍覺得心有余悸。
太恐怖了!
那般兇獸,若是在山林中遇見,逃命都來不及,何談去馴服?
所以薛婉內心深處覺得,寧姮此番怕是兇多吉少,多半要栽個大跟頭。
一想到這種可能,她心中便泛起一種莫名說不上來的滋味。
卻也并非純粹的幸災樂禍。
自從寧姮回京,薛婉確實幾次三番與她不對付,明里暗里使過絆子,私下也沒停止過借刀殺人。
但說到底,那些手段都未能對寧姮造成什么真正的傷害,更像是一種不甘心的較勁。
她是不喜歡寧姮,不喜她奪走了自己“侯府千金”的身份,不喜她輕而易舉就得到了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王妃之位。
但她并沒有恨寧姮恨到真的想要她去死的地步。
薛婉只是……不能接受寧姮過得比她更好,更風光。
當初,為了能嫁個如意郎君,母親特意去寺中為她請大師算命,說她宜晚嫁。
她便從十五六歲的妙齡,硬生生等到了十八歲,蹉跎了最好的年華。
眼看著有望嫁入睿親王府,卻被半路殺出的寧姮橫插一腳,奪走了位置。
這一直是薛婉一根深深的刺。
她曾想過,若寧姮從民間歸來,是粗鄙不堪、不識禮數的模樣,她反倒可以慷慨地教導她,不讓她在外丟丑。
可偏偏寧姮樣樣出眾,醫術、膽識、氣度,甚至容貌,都將她處處比了下去,踩在了腳底下。
這讓薛婉如何能甘心?
忮忌會滋生丑惡、算計,一步步的,便再也回不到當初了。
但是,要讓她就此眼睜睜看著寧姮葬身熊腹……
薛婉攥緊了手中的帕子,心底說不出是什么感覺。
……
與此同時,崔府。
崔詡的病越來越嚴重了,如今只能癱在床上。
身上散發出的詭異惡臭,簡直比腐尸還要濃烈刺鼻,幾乎沒有人敢在他旁邊待上超過一刻鐘,那味道是對嗅覺的巨大挑戰和摧殘,聞之欲嘔。
兒子去世,女兒殘廢,丈夫怪病……
夫人李氏經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,自己也病倒了好幾回,纏綿病榻。
整個崔府上下都顯得病怏怏的,毫無生氣。
以往那些交好的朝中大臣,如今也避之唯恐不及,門庭冷落鞍馬稀,哪里還有半分昔日丞相府的風光。
下人們見主家勢頹,也變得人心浮躁,甚至有幾個膽大包天的,開始偷偷從府里盜取財物出去變賣。
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雖然相爺眼看著不行了,但庫房里的好東西卻是實打實的。
幸好崔文廷及時發現,并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幾個帶頭偷盜的下人,勉強穩住了局面。
就算爹死了,兒子還在,門庭就不可能完全敗落。
唯獨那個被景行帝隨手指派來的年輕太醫,實在是可憐。
他每日上午要泡在濃重的藥味里抓藥煎藥,下午還得近距離接觸崔詡這個“活死人”。
看著崔詡那已經長滿惡瘡、全身流膿,不成人形的模樣,小太醫剛開始幾天吐得昏天暗地。
后來慢慢地,吐啊吐啊,倒也……習慣了。
只是內心無比渴盼,陛下什么時候能想起他來,大發慈悲將他調回太醫院。
他寒窗苦讀十幾載,好不容易考進太醫院,沒想到竟要經受這種非人的折磨,真不知是歷練還是劫難。
……
崔熙月自己推著輪椅,來到崔文宥的房中。
“三哥,后日寧姮馴熊,你帶我一起去。”
自從腿斷之后,崔熙月確實比以前“安分”多了,把自己關在房間,不再像以前那樣上躥下跳地作妖。
只是整個人陰沉得能滴出水來,再不復從前那般明媚驕縱的模樣。
崔文宥正慢條斯理地撫弄著手中一只溫順的白鴿,頭也未抬。
“為什么要帶你去?”
崔熙月抬起眼,“我要親眼看著寧姮死。”
若說薛婉對寧姮是忮忌與不甘參半,那么崔熙月對寧姮便是純恨,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,親眼看著她被那巨熊撕成碎片,方能解她心頭之恨!
崔文宥將信鴿從窗口放飛,才起身走到她面前。
俯下身,冰涼的指尖抬起崔熙月消瘦的下巴,“我的好妹妹,這可不是你對哥哥該有的態度,更不是……求人的態度。”
“三哥,我已經是個廢人了。”崔熙月聲音沒有起伏,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。
崔文宥只是靜靜地看著她,看不出情緒。
令人窒息的沉默后,崔熙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。她抬手,一顆一顆地,解開了自己衣領的盤扣。
“……這樣,夠嗎?”
秋日的寒意透過窗欞滲入,卻遠不及她心底恨意的萬分之一冰冷。
崔文宥的手指從她的臉頰緩緩滑下,經過鎖骨,帶來一陣戰栗。
他輕笑一聲,語氣帶著憐憫與嘲弄,“好妹妹,你瞧瞧你現在這副樣子,多狼狽,多可憐。”
“不過很可惜,哥哥我暫時……沒什么興致。”
他的執念,是幼時那個會偷溜進祠堂給罰跪的他送披風、糕點的妹妹,而不是眼前這個被仇恨吞噬,眼神瘋魔的她。
就在崔文宥錯身準備離開之際,崔熙月抓住他的衣袖。
那眼底平靜地好似死水,卻又燃燒著一種近乎執拗的瘋狂火焰。
“帶我去。”
只要能看著寧姮死,她愿意付任何代價。
對視良久,崔文宥終是點了頭。
……
轉眼間,就到了萬眾矚目的馴熊之日。
在各方或擔憂、或期待、或幸災樂禍的復雜目光聚焦下,睿親王府內——
寧姮睡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