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場鴉雀無聲。
不是不想叫,而是絕大多數人已經被這血腥恐怖到極致的一幕徹底嚇傻了。
大腦一片空白,根本反應不過來。
一個活生生的人,南越的二王子,就在這大庭廣眾、眾目睽睽之下,被一頭老虎咬掉了腦袋,當場啃食。
何其可怖,卻又何其解恨!
寧姮直起身來,側臉上不慎濺上了幾滴殷紅的鮮血。
她慢條斯理地抬手,用指尖將那抹刺目的紅緩緩抹開,在臉頰拉出一道妖異的痕跡。
看著殷璋那具無頭的尸體,寧姮歪了歪頭,語氣輕飄飄的,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,“啊呀……就這么死了呢……”
目光掃過全場那些驚恐呆滯的面孔,她緩緩地,露出了一個極致妖冶卻又冰冷徹骨的笑容。
姮月展眉,本該是瑤池姝色。
此刻卻如同染血的修羅,美麗而致命。
“不好意思。”她語氣帶著一絲毫無誠意的歉意,“小貍餓了……謝謝你,讓它飽餐一頓。”
只可惜,現場最應該聽她這句“不好意思”和“謝謝”的人,已經迫不及待地去向閻王爺報道了。
血腥氣刺激著鼻腔,胃里翻江倒海。
薛婉想吐,卻怎么都吐不出來。
她只是不受控制地在位置上顫抖著,面色如紙般蒼白。
這一瞬間,薛婉猛然發覺自己之前那些不甘、忮忌,暗中較勁的小心思,是何等的愚蠢和可笑。
所有的爭強好勝,全部都要建立在“活著”這個最基本的前提之下。
如果寧姮真想對付她,恐怕有千百種比這更直接、更殘酷的方式讓她悄無聲息地消失,自己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,在對方的手段和狠戾面前,根本不夠看。
南越使團的其他人早已面無人色,看著王子被猛虎分尸啃食的慘狀,有人指著寧姮,嘴唇哆嗦著,“你……你……”。
卻因恐懼到了極點,半天都“你”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最后是被宮廷侍衛直接拖拽下去的。
其他屬國使臣也紛紛緘默不語,噤若寒蟬。
殷璋固然是自作孽不可活,但這位睿親王妃的手段也委實過于……狠絕。
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,她竟連眼都不眨一下,甚至還能露出那樣令人膽寒的笑容。
她……到底經歷過什么?
陸云玨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過去,一把將寧姮緊緊擁入懷中,聲音帶著未散的驚悸與后怕,“阿姮……阿姮你還好吧?有沒有受傷?”
冰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她沾血的臉頰,生怕那刺目的紅色是從她身上流淌出來的。
對著陸云玨滿是擔憂與心疼的目光,寧姮身上冰冷的殺意與力氣仿佛瞬間被抽離。
緊繃的神經一松,她眼前一黑,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,恰好落入陸云玨驚慌伸出的臂彎里。
“阿姮!”
陷入黑暗的前一秒,模糊視線里映出赫連??同樣變色的俊臉。
以及周圍許多人正朝著她奔過來的紛亂身影。
……
寧姮夢到了小時候。
阿娘從路邊撿回了滿身是傷的阿嬋和阿簡,他們一家兩口,變成了吵吵嚷嚷的一家四口。
雖然一家子都是東拼西湊起來得,彼此間毫無血緣關系,但他們很是親密無間。
只是每年的那一天,阿娘都會獨自在房間里燒紙錢,對著虛空發呆。
年幼的寧姮曾好奇地問寧驕是燒給誰的。
阿娘只是笑,“沒什么,燒給我過去的愚蠢罷了。”
后來寧姮就沒再問了,因為寧驕燒了幾年后,就再也沒有燒過,仿佛徹底將那段過去埋葬。
她還夢到了阿簡生日那天,他們全家高高興興地去縣城最好的酒樓打算吃頓好的,卻在路上碰到了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人。
那男人見到阿娘之后,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古怪,甚至……有一絲恐懼。
仿佛是白日里見到了本該死去的鬼魂復活那般。
寧姮向來對人的情緒很敏銳,所以下意識地多看了那個男人兩眼,記住了他那雙過于精明算計的眼睛。
可就是這多看的……僅僅兩眼,為她招來了后來的彌天大禍。
兩天后,她被人用麻袋蒙頭,強行賣到了若縣山里最大的土匪窩——清風寨。
那個寨子里全是些無惡不作的亡命徒,以殺老人和小孩取樂,更喜歡搶掠年輕女子充當玩物或壓寨夫人。
年幼的寧姮即便灰頭土臉,也難掩那份天生的絕色美貌,那群在泥淖里打滾的土匪何曾見過這般玉雪可愛的小女娃?
幾個當家的看得眼睛都紅了,恨不得立刻將她據為己有。
但她那時才六歲,實在太小,土匪頭子便想著先養在寨子里,等大些再說。
然而土匪窩里總有那些不守規矩的禽獸。
就在那個滿臉橫肉、酒氣熏天的二當家,獰笑著撕扯她單薄的衣衫,想要對她行不軌之時……清風寨不知從哪里闖入了一頭狂暴的黑熊。
那是寧姮第一次,如此近距離、如此直觀地面對鮮血與死亡。
熊掌拍碎頭顱,利齒撕裂喉嚨,土匪們臨死前凄厲的慘叫,溫熱的血液濺了她滿頭滿臉,濃郁的血腥氣……那地獄般的景象,強烈地刺激著她幼小的眼球和神經。
寧姮當場就被嚇傻了,徹底暈了過去。
昏迷前,她以為自己也會被熊吃掉。
但是沒有。
那熊只是咬死了寨子里所有的土匪,堆成小山,仿佛是當作入冬前的儲備糧食。
對寧姮,仿佛是嫌棄她沒兩口肉,骨頭還硌牙似的,叼著她的后衣領將她遠遠地甩了出去。
再次醒來,寧姮已經回到了家。
阿娘抱著她,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,阿嬋和阿簡也圍在床邊,眼睛紅腫。
以前,阿娘經常說她沒心沒肺,像個鬼靈精,活潑得過了頭。
可那時的寧姮呆呆的,伸手抹掉寧驕的眼淚,“阿娘,沒事的……”
或許是受到的刺激太大,自那之后,她感覺整個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層擦不掉的薄霧,對什么都淡淡的,失去了鮮活的色彩。
阿娘給她找了許多大夫,有的說她是被嚇破了膽,有的老郎中則神神叨叨地說她是三魂六魄被嚇走了一魄。
寧姮覺得沒什么,她只是……感覺不到害怕了而已,又不是死了。
日子照樣能過。
只是現在,寧姮陡然感到一陣尖銳的遺憾。
要是,能救下這個母熊就好了,也算是報答了當年那頭黑熊將她從魔窟中甩出去,那份算不上恩情卻改變了她命運的……因果。
可現在,一切都晚了。
纖長的眼睫顫了顫,寧姮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“阿姮你醒了!”守在床邊的陸云玨立馬察覺,欣喜地俯身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