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長公主笑著答道,“在說懷瑾呢。”
赫連??問,“懷瑾怎么了,可是身子有何不適?”
“說起來,朕最近忙于政務,有兩日沒去看他了。”
“國事繁忙,陛下自然是以江山為重。”大長公主語氣輕快地帶出好消息,“是姮兒,下個月不是懷瑾的生辰么,她預備著私下給瑾兒補一場正式的婚禮,重新拜堂,再行洞房花燭之禮。”
“這孩子,當真是有心了,說要給瑾兒一個驚喜呢……”
大長公主話音未落,侍立在帝王身后的德福心里便是狠狠“咯噔”一下。
他渾身僵硬地緩緩轉過頭,小心翼翼地覷向景行帝的臉色——
果然見到帝王臉上那點淺淡的笑意瞬間凝固,隨即如同被寒風吹熄的燭火,消失得無影無蹤,整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完了,全完了……德福在心里哀嚎。
“陛下?”大長公主見赫連??表情驟變,不由得一臉莫名。
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話,并沒說什么不該說的啊?
怎么皇帝的臉色突然變得這么難看……
太后又是暗暗嘆了口氣。
還能怎么了?多半是由己及人,聽到表弟夫妻如此恩愛,還要補辦婚儀重溫洞房,想到自己那見不得光、憋憋屈屈的念想,心里泛酸了唄。
誰讓他偏要喜歡人妻的,這可不是活受罪么!
“無事……只是朕突然想起來,京畿營那邊還有要事亟待處理。”
赫連??猛地起身,周身氣壓低得駭人,他幾乎是咬著牙,從喉嚨里擠出聲音,“母后,姑母,朕先走了。”
說完,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慈寧宮。
等出了宮門,赫連??面沉如水地吩咐,“擺駕睿親王府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德福苦著臉應下,感覺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顫。
他根本不想去好不好!老天爺啊,王妃娘娘怎么會突然想起要補什么婚儀,洞什么房啊!
洞房就洞房吧,還如此大張旗鼓地讓陛下知曉……
這不是往陛下心口上插刀子嗎?
這會兒過去,他簡直不敢想象,這三人碰在一起,會是怎樣驚心動魄的修羅場面!
這差事,簡直是要了老命了!
……
此時,睿親王府的練場里。
寧姮正在手把手地教陸云玨射箭。
經過前番南越王子挑釁、母熊發狂,以及在行宮遭遇的種種動蕩,陸云玨恨透了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寧姮涉險的無能為力。
他這身子骨病怏怏多年,從前君子六藝中,射術便是最差的一項,這些年更是連弓都沒怎么摸過。
陸云玨不想再做那個無能的丈夫,于是下定決心發奮圖強,從頭練起。
寧姮見他意志堅定,便主動擔起了教導之責。
教習射箭本就是個極曖昧的活計,兩人幾乎是背貼胸,肩并肩。說話時,溫熱氣息便拂在耳畔,真正是耳鬢廝磨,親密無間。
赫連??大步流星進來時,見到的便是這刺眼的一幕。
心里那股從宮中帶出的邪火,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忮忌,頓時“噌”地一下燒得更旺了。
“咻——”
恰在此時,破空一箭射出,竟射中一只恰好路過的倒霉野鳥。
那鳥兒撲棱著翅膀,直直墜落在赫連??腳前。
兩人順勢看過來,就看見臉色發黑又發綠,總之表情無比復雜的帝王。
“表哥來了?”
陸云玨放下弓,揉了揉因久不練習而酸脹的手腕,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,“表哥可是想宓兒了?”
阿嬋抱著孩子,默默翻了個白眼,卻還是將襁褓塞進了赫連??懷里。
就這樣,滿腔憤怨而來的赫連??,猝不及防地抱上一團軟乎乎。
低頭,便對上了一雙圓溜溜,清澈無比的烏黑大眼睛。
小宓兒好奇地望著他,咂巴了一下小嘴,“啊,啊……”
赫連??心中鋪天蓋地的醋意與別扭,在對上女兒純凈目光的瞬間,竟奇異地被澆熄了大半,只剩下一種無奈又柔軟的酸脹感。
“宓兒……”
剛伸出手指想碰碰女兒的臉頰,就被那只軟乎乎的小手緊緊攥住了。
然后,赫連??的手指就被小家伙塞進嘴里,用還沒長牙的牙床有滋有味地“啃”了起來。
赫連??身體微僵,語氣卻不由自主地放軟,“臟,不能吃。”
寧姮是看出來了,管他什么帝侯將相、親王夫君,誰來都要被這小東西用口水“洗禮”一番。
臟兮兮的,咦……
老母親表示有點嫌棄。
陸云玨道:“表哥,外面風大,咱們進去說話吧。”
赫連??低低應了一聲,抱著女兒率先往屋內走去,可心里那點不痛快依舊梗著,不上不下。
理智上知道,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,圓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。
可情感上,赫連??就是如鯁在喉,那股邪火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。
他不知道這究竟是純粹的忮忌,還是氣惱自己被排除在外,說好的三個人……為什么偏偏在這種事上,他就沒了姓名?
進了暖閣,因方才射箭出了些汗,陸云玨身子弱,不能受寒,便先行去內室更衣。
赫連??輕柔地將臂彎里漸漸睡著的女兒放進搖床,動作略顯笨拙,卻也仔細掖好小被子。
待直起身,他轉向寧姮,表情哀怨交織。
“……阿姮,你要給懷瑾補一場昏禮?”
他是怎么知道的?
寧姮眉梢微挑,但想到大長公主今日進了宮,便也了然。她坦然地點了點頭:“是。”
“那我呢?”
赫連??忍不住向前一步,聲音壓抑著質問,“你們兩個人拜堂洞房,那我呢?我算什么?”
雖然寧姮是先與他有了肌膚之親,甚至有了宓兒,但兩人相處起來,不知是因身份桎梏還是別的,總沒有她與懷瑾之間那種自然而然的親昵,反而透著些莫名的生疏。
這或許是因為情愫積淀還不夠,或者說寧姮對他的感情,遠沒有她對懷瑾的那般深重。
赫連??能感覺到,她目前……大抵還處于垂涎他美色的階段。
寧姮被問懵了,外面的奸夫來質問她跟正牌夫君床上那點事兒……
這對嘛?
不過對待美人,寧姮向來比較有耐心,“咱們講道理,什么事都要講個先來后到吧?”
“你我可是彼此的第一次……我連孩子都給你生了,你不會連這個都要爭吧?”
“可……”赫連??語塞。
可他們也只有那一次意外啊!
此后便再無機緣。
他都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運氣太好,一次就中了,還是該懊惱運氣不好,僅有那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