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悠悠,沭河水無聲流淌。
那三盞河燈未停,一直順水漂去。
然而,行至半途,其中一盞淡粉色的蓮花河燈,被水下橫生的枯枝硬生生攔住了去路。
燭火明明滅滅地掙扎了幾下,火苗越來越微弱,最后漸漸熄滅了,孤零零地困在黑暗的河灣角落里。
它未能抵達遠方,只能目送另兩盞河燈,順水而下。
一直飄了很遠,很遠,最后融入遠方夜色與燈火之中。
戌時四刻。
時辰不早不晚,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。
赫連??和陸云玨本來打算送寧姮回府,畢竟她已是孕后期,肚子隆起明顯,走路看著都讓人心驚。
但寧姮游興未減,難得出來一趟,暫時還不想回去。
幾人也就陪著,順著人流,慢慢在熙攘的街市上逛著。
赫連??走在最前面,他身軀高大挺拔,常服也難掩帝王威儀,一個能頂一個半寬,正好隔絕時而擁擠推搡的人流,將病弱表弟和“表弟媳婦兒”都護在身后。
德福對其中內情一概不知,只覺陛下對王爺夫婦真是關懷備至。
寧姮和赫連??卻是心照不宣,一個坦然受之,一個沉默護衛。
彼此間維持著一種微妙而詭異的平衡。
而阿嬋是知道所有真相的那個,表面上風輕云淡,實際上看著這三人同行的詭異場面,內心已經是不想說話了。
走了一路,就買了一路。
寧姮看到什么新奇的小吃或玩意,陸云玨便掏出錢袋付錢。
剛在一個賣精巧絡子的攤販前停下,突然見到前方人群里有個敦厚熟悉的身影,旁邊還跟著個衣著華麗的女子。
正是赫連旭和薛婉。
“堂哥,陸表哥,表嫂,你們也在,好巧啊!”赫連旭很是驚喜地擠過來打招呼。
他纏了好久,婉兒才愿意跟他出來逛逛。
如今看到熟悉的眾人,心情更是雀躍,忍不住回頭對薛婉小聲嘟囔,“我就說中元節大家都會出門的吧,婉兒你還不信……”
薛婉跟著上前,她根本不敢抬頭看赫連??,只垂下頭。
“……堂哥,表哥,安好。”街市上不好暴露身份,她只好跟著赫連旭稱呼。
薛婉最近十分老實,主要是知道輕重了。
寧姮這人有點邪性,不管遇到什么麻煩,似乎總能全身而退。
無論是自己之前幾次栽贓她,還是崔二陷害醫館,以及上次壽宴崔熙月挑釁,除了自己,那些與她作對的人似乎都沒有好下場。
聽說崔熙月被放回去后,腿已經廢了……
一想到這些,薛婉哪里還敢再起什么心思,只求安穩當她的世子妃,把孩子生下來再說。
幾人稍微寒暄了兩句,很快便客客氣氣地分道而行。
看著寧姮被睿親王小心護著,漸漸遠去的背影,薛婉心情十分復雜。
她為什么心性能那么穩呢?
好像什么都不在乎,不嫉妒,不惶恐,不張揚……不,薛婉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,寧姮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張揚。
如果是她自己,懷了別人的野種,哪里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入宮禁,周旋于皇室宗親之間?
光是想想,都感覺是滅頂之災。
哪怕薛婉不喜寧姮,也不得不承認,她這份膽量和鎮定,是她拍馬也難及的。
……
這邊,阿嬋敏銳地察覺到了薛婉離去前那復雜的一瞥。
她湊近寧姮,聲音壓得極低,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。
“阿姐,那薛婉恐怕又要生事,要不要我……”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,眼神銳利,“永絕后患。”
寧姮是真的無奈了。
“阿嬋,皇帝老爺就在前面杵著呢,咱們能不能稍微用點……平和的方式解決問題?”
阿嬋蹙眉,眼神清澈而困惑。
她不知何為平和,自幼信奉的就是叢林法則——不服就干,不信就殺,簡單直接。
寧姮看著她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,默默嘆了口氣。
這丫頭,人家還沒怎么樣呢,就盤算著先把人家脖子給抹了,對方還是個孕婦,這得多缺德?
雖然她承認,殺人的確可以解決大部分制造問題的人,一了百了,但她不想變成一個殺人狂魔,雙手沾滿鮮血。
相反,她覺得自己還是挺良善的。
醫者仁心,她本質上是個當大夫的,平常都是以救人為主。
實在遇到那種不開眼、非要撞上來找死,或者真正觸犯了底線的,她才會勉為其難,送對方早點去見佛祖,求個清凈。
譬如七夕那晚引她去撞破“奸情”的太監。
再比如崔詡。
前者是太蠢,被人當槍使還不自知;后者是真正惹到了她,她會讓他慢慢體會什么叫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至于薛婉這點小打小鬧,還夠不上檔次。
寧姮知道薛婉一直看她不慣,但自她回平陽侯府起,對方不過是陷害她推她落水,結果自己反而病了好久,再就是回門時在言語上逞幾句強……
這些在寧姮眼里,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把戲,根本不值得她費精神去計較。
若隨便哪個人都要殺,她還要不要吃飯睡覺了?
不過她若是繼續作死,她保證,會讓她死得很**。
突然,寧姮停下腳步,“懷瑾,我餓了。”
陸云玨立刻停下,環顧四周,很快便看到前方有個冒熱氣的攤位,溫聲道,“那邊有賣吃食的,看著是小餛飩,要去嘗嘗嗎?”
寧姮從善如流,“走,嘗嘗。”
她才不承認自己是個大饞丫頭,都是因為懷了這孩子,胃口才變得這般琢磨不定。
出乎意料的是,赫連??也跟著去了。
餛飩攤不大,支著簡陋的棚子,擺著幾張擦得干干凈凈的木桌木凳。
老板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,正守著翻滾的大鍋忙活著,見到他們這一行氣質不凡的客人,顯得有些拘謹,手腳卻利索。
“幾位客官,餛飩好了,請慢用。”老婆婆將幾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桌。
餛飩是清湯的,湯色澄澈,能看見底下皮薄餡嫩的小餛飩,顯然是用雞湯慢慢煨出來的,香氣撲鼻。
七月半本是炎熱天氣,但挨著沭河,夜風帶著水汽吹來,此刻涼風幽幽,吃上一碗熱餛飩正好。
寧姮拿起湯匙,吹了吹熱氣,看向對面與這簡陋環境格格不入的赫連??。
“這種民間小食,表哥竟也吃得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