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來的日子,司塵幾乎將全部心神都浸淫在那方小小的靜室之中。
云紋爐下的地火晝夜不熄,空氣中彌漫著多種藥草融合又變化的復雜氣息。他不再滿足于簡單的成丹,而是將每一爐丹藥都當作一次精密的演法。那份對草木藥性的天生親和力被發(fā)揮到極致,指尖靈力如絲,細致入微地感知著爐內每一分藥力的變化與交融。
失敗是常有的事。火候一絲偏差,或是藥材投入時機早了半瞬,都可能讓一爐丹藥藥力大減,甚至直接化作焦炭。司塵面上卻不見絲毫氣餒,只是沉默地清理藥渣,重新開始。每一次失敗,都讓他對“回氣散”和“止血散”這兩味基礎丹方的理解更深一層。
他不再局限于典籍上的記載,開始大膽嘗試。以一絲“凝露花”的涼性,去中和主藥過于溫燥的弊端;借“石髓粉”的沉滯特性,略微延緩藥力揮發(fā),使其效果更為持久。這些改動極其細微,甚至與主流丹理略有相悖,但在他那奇異藥性感知的引導下,竟真的尋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。
期間,坊間關于“甜丹”的流言非但并未止息,反而在白家的推波助瀾之下愈演愈烈。同時,白家借著林家丹藥質量飽受質疑的時候,以低價大量銷售丹藥,搶占了許多林家的丹藥市場。
因此,一些不明就里的林家內部旁系子弟和下人間,偶爾會對司塵投來飽含埋怨的目光。
司塵對此一概不理。他心如止水,將所有雜念都摒除在外,眼中只有那跳躍的地火與爐中翻滾的藥液。
這一日,夜幕低垂。
司塵將最后一份精心提純的“石髓粉”投入云紋爐中。爐內藥液已呈清透的碧色,隨著石髓粉的融入,一股沉穩(wěn)內斂的藥香漸漸彌漫開來,不同于尋常回氣散的輕靈,更帶一種厚積薄發(fā)之感。
他指尖靈力流轉,依照著心中那玄妙的感應,將地火壓至文火,進行最后的蘊丹。時間一點點流逝,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,精神力高度集中。
終于,當?shù)鼗鸨凰珳实仄绲乃查g,爐內傳出三聲清脆的嗡鳴!
司塵深吸一口氣,打開爐蓋。只見三顆龍眼大小、色澤深碧、表面隱有云紋的丹藥靜靜躺在爐底。丹藥圓潤無瑕,藥香內蘊,僅從成色上看,已遠超尋常回氣散。
他取出一顆,并未立即服用,而是先以靈力細細感知。丹藥內藥力充沛且均衡,那絲石髓粉的存在,果然讓澎湃的藥力變得更為溫順、持久。
他來到丹房專門測試藥力的“試丹石”前。此石能根據(jù)丹藥蘊含的靈氣與藥性強度,顯現(xiàn)出不同的光澤。尋常回氣散,能使其泛起三寸白光便算合格,林家精品可達四寸,而白家宣稱藥力提升半成的“清靈散”,據(jù)說能接近五寸。
司塵將手中深碧色的丹藥置于試丹石凹槽內。
嗡!
試丹石猛然亮起,白光熾烈,瞬間突破五寸,最終穩(wěn)定在六寸三分的位置上!光芒純正凝實,毫無雜色。
饒是司塵心性沉穩(wěn),此刻呼吸也不由得一滯。
效果提升,接近三成!這已不是簡單的改良,而是一次質的飛躍!
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,又如法炮制,開爐煉制“止血散”。這一次,他加入了微量經過特殊處理的“赤炎草芯”,以其一絲陽和之氣,激發(fā)主藥生肌斂血的效能,同時平衡其寒性。
成丹后,依舊是三顆,色澤赤紅,藥香略帶一絲暖意。置于試丹石上,赤光暴漲,赫然達到了六寸五分!
司塵看著試丹石上尚未完全消散的光芒,緩緩握緊了拳頭。眼中,終于閃過一絲銳利如劍的光芒。
他知道,反擊的時刻,到了。
他沒有絲毫耽擱,直接將兩種丹藥各取一顆,裝入玉瓶,徑直前往周大師的居所。
夜已深,周大師的丹房內卻依舊亮著燈。當司塵將兩只玉瓶恭敬地放在他面前時,老丹師抬起眼,看了他一眼,沒有說話,只是拿起玉瓶,倒出丹藥。
先是觀其形、聞其香,周大師的眉頭微微一動。隨即,他指尖騰起一縷更為精純的丹火,包裹住那顆深碧色的回氣散,仔細灼燒感知。片刻后,他又同樣檢驗了止血散。
整個過程中,周大師面無表情,但司塵能感覺到,周圍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。
良久,周大師散去丹火,抬起眼眸,目光如電,直射司塵。“六寸三分,六寸五分。藥性融合完美,雜質近乎于無,且……各具巧思,于基礎丹方上另辟蹊徑。”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震動,“蕭寧,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?”
“弟子不知,請大師示下。”司塵垂首。
“這意味著,僅憑此二丹,我林家在內服回氣、外傷止血這兩大基礎丹藥領域,已可穩(wěn)壓白家一頭!”周大師語氣斬釘截鐵,“這已非學徒之作,便是浸淫丹道數(shù)十年的正式丹師,也未必能有此領悟!”
他站起身,在房內踱了兩步,猛地停下:“你且回去,安心休息。明日,不必再來丹房。”
司塵心頭一凜。
周大師看向他,眼中精光四射:“明日,隨我去見家主。有些風,是時候該止一止了。有些臉,也該讓他們疼一疼了!”
司塵躬身應是,退出了丹房。
夜空之中,烏云遮月,唯有幾顆寒星閃爍,預示著風暴將至。
次日清晨,天色微熹。
司塵依言未去丹房,而是在靜室中靜坐調息。辰時剛過,周大師便親自前來,神色比往日更顯凝重,只沉聲道:“隨我來,家主召見。”
穿過層層庭院,沿途所見林家子弟皆行色匆匆,面色緊繃,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。踏入家主書房,林震天端坐主位,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寒霜。林清瑤亦侍立在側,俏臉含煞,手中緊握著一份賬冊模樣的玉簡。
“家主,大師。”司塵躬身行禮。
林震天微微頷首,目光如電:“蕭寧,你改良的丹藥,我與諸位長老都已驗看,確為精品。”他話鋒一轉,語氣陡然凌厲,“但正因如此,有些人,已經坐不住了!”
他袖袍一拂,一枚玉簡飛到司塵面前。靈力注入,無數(shù)信息流涌入腦海——正是今日天云城各坊市的丹藥行情。
只見白家控制的“百草堂”及其附屬商鋪,幾乎將所有與林家丹房重合的丹藥品類,價格統(tǒng)一壓低了近三成!尤其是“回氣散”、“止血散”這類基礎丹藥,價格更是低得離譜,幾乎與成本持平。更有甚者,百草堂還推出了“買三贈一”、“累積靈石兌換法器”等促銷手段。
與此同時,玉簡內還記錄著大量在市井間飛速傳播的流言: “聽說了嗎?林家那個紅毛小子煉的丹,加了料才能有那么好效果,吃久了傷根基!” “白家的丹藥雖然效果普通點,但勝在穩(wěn)妥啊,價格還便宜這么多!” “林家這是不行了,要靠一個來歷不明的學徒撐場面,丹藥賣那么貴,心太黑!”
“豈有此理!”林清瑤忍不住出聲,美眸中怒火燃燒,“白家這是惡意壓價,擾亂市場!還有這些污言穢語,定是他們散布的!”
周大師冷哼一聲,眼中寒光閃爍:“價格戰(zhàn),謠言戰(zhàn)。白家這是陽謀,意在擠壓我林家丹藥的生存空間,毀我丹房聲譽。那些低階散修和小家族,最易被價格與流言左右。長此以往,我林家丹藥即便品質更優(yōu),也會因價格高昂、流言纏身而逐漸失去市場。”
司塵瞬間明了。白家此舉,表面是針對他“蕭寧”,實則是以他為突破口,發(fā)動了一場針對林家核心產業(yè)之一的全面商業(yè)絞殺!詆毀他,只是為了給價格戰(zhàn)找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,動搖消費者對林家丹藥的根本信心。
林震天看向司塵,聲音沉緩卻帶著壓力:“蕭寧,如今局勢已然明朗。白家欺我林家,欲斷我丹道根基。你,可還敢站出來?可還有應對之策?”
司塵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頭的震動。他意識到,這已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正名之戰(zhàn),更是關乎林家利益的存續(xù)之爭。他沉吟片刻,目光掃過賬冊上刺眼的價格和那些污蔑之詞,眼神逐漸變得銳利。
“家主,白家以價格與謠言開道,我們若同樣降價,便落入了他們的節(jié)奏,最終只會兩敗俱傷。”他清晰地說道,“他們想讓市場只看價格,那我們,便讓市場重新看清價值!”
“如何看清?”林震天追問。
“公開驗丹,現(xiàn)場比效!”司塵斬釘截鐵,“他們不是在暗處詆毀我們藥效存疑、有隱患嗎?那我們就在明處,在所有人的見證下,用最直接的方式,證明我們丹藥的卓絕!不僅要驗我的改良丹,也要驗林家其他精品丹,更要……當眾與白家的丹藥,同臺比較!”
他頓了頓,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自信:“當眾證明,我林家一顆丹藥的價值,遠超他白家三顆!屆時,一切價格優(yōu)勢,在絕對的效果差距面前,都將成為笑話!流言,也會在事實面前不攻自破!”
周大師眼中精光暴漲:“好!釜底抽薪,直指核心!老夫認為此計大善!”
林震天撫掌,眼中終于露出一絲贊許與決斷:“說得好!那就讓白家看看,我林家的底蘊!三日后,廣聚軒,舉辦‘林家丹品會’,廣邀城中各方!不僅要展出丹藥,更要設立‘驗丹臺’,歡迎任何人,攜帶任何丹藥,前來比較!”
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司塵:“蕭寧,此戰(zhàn)關乎家族榮辱,你為我林家先鋒,可能勝任?”
司塵深深一揖,聲音沉穩(wěn)如山:“蕭寧,定不負家族重托!”
“瑤兒,”林震天轉向女兒,“丹品會一應事宜,由你全力協(xié)助周大師與蕭寧,調度人手,務必萬無一失!”
林清瑤看著眼前這個瞬間被推到風口浪尖,卻依舊沉靜如水的赤發(fā)少年,用力點頭:“女兒領命!”
消息傳出,本就因白家瘋狂壓價而暗流涌動的天云城,頓時一片嘩然。
“林家要公開驗丹?還要和百草堂的丹比效果?” “這是要硬碰硬啊!” “這下有好戲看了!到底是誰家的丹更勝一籌?”
整個天云城的目光,瞬間聚焦于三日后的廣聚軒。白家府邸內,聽聞此消息的白昊,面色陰沉如水,手中一枚玉扳指被捏得咯吱作響。
風暴已至,而司塵,正立于這風暴的最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