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隊把一摞卷宗放在江遠桌上。
那摞紙發出沉悶的響聲。
“這是省廳轉下來的一個外圍協查案。”
張隊的手指敲了敲封面。
“案子不大,一個商業詐騙的受害人跳樓了,遺書里提到了‘保護傘’。”
他看向林峰和江遠。
“你們倆的第一個案子,磨合一下。”
張隊說完就轉身離開,辦公室里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,沒人過多關注。
林峰拿起最上面的卷宗,翻開。
他的閱讀速度很快,手指勻速地劃過紙頁。
江遠沒有動,只是看著林峰。
過了大概半小時,林峰合上最后一份文件。
他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筆,在白板上開始畫線。
“死者,王建國,四十五歲,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老板。”
“三個月前,他通過一個叫李四的人,接觸到一個號稱有政府背景的‘市政管道升級項目’。”
“他投入了公司全部流動資金,還借了高利貸,總計八百萬。”
林峰在白板上畫了一個圈,寫上“王建國”,又畫一個圈,寫上“李四”,中間連了一條線。
“項目是假的,李四是假名,人消失了。”
“我們查了資金流向,錢通過十幾個賬戶,最終流向了境外。”
“這是一起典型的合同詐騙案,手法很老套。”
林峰的語速平穩,條理分明。
“王建國死后,警方在他家里找到了他藏起來的一份合同副本。”
“合同上,除了他的指紋,我們還提取到了另一個人的指紋。”
他用筆重重點了點白板。
“經過比對,這個指紋屬于一個叫趙海的慣犯,有多次詐騙前科。”
“我認為,這個趙海,就是化名李四的人。”
“我們目前的任務,就是找到趙海,從他嘴里挖出跟‘保護傘’有關的線索。”
林峰放下筆,看向江遠,像是在等待他的意見。
“分析得很好。”
江遠拿起一份卷宗,那是一份口供,很薄。
“但方向錯了。”
辦公室里敲擊鍵盤的聲音似乎停頓了一下。
林峰的眉頭皺起。
“方向錯了?所有證據都指向趙海,證據鏈是完整的。”
“證據鏈是完整的,邏輯是完美的。”
江遠把那份口供放到桌子中間。
“但你忽略了人性。”
林峰的目光落在口供上。
“這是小區保安的口供,他說案發當晚九點,看到王建國一個人在小區花園里抽煙。”
“這份口供有什么問題?”
“王建國的老婆在另一份口供里提到,王建國十年前就戒煙了。”
江遠說。
“因為他女兒有嚴重的哮喘,聞不得煙味。”
“戒了十年的人,就算因為壓力大復吸,也不會跑到樓下花園去抽。”
“他自己的家,一百二十平,有陽臺,有抽油煙機,哪里不能抽?”
林峰反駁。
“可能是怕影響家人,這是人之常情。”
“不是。”
江遠搖頭。
“一個準備跳樓赴死的人,一個連命都不要的人,會在意二手煙對家人的影響嗎?”
“他只會沉浸在自己的絕望里,不會有這種多余的體貼。”
林峰沉默了。
江遠的手指,點在保安的名字上。
“這個保安在撒謊。”
“他為什么要撒謊?他跟案子有什么關系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江遠站起身,“所以,我們應該去查他。”
林峰臉上的表情很復雜。
他看著江遠,像是在看一個不講道理的人。
“江老師,我們辦案靠的是證據,不是感覺。”
他的語氣里,帶著一絲壓抑的尖銳。
江遠沒有看他,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。
“證據會說謊,但人性不會。”
“這里,是比任何測謊儀都準的東西。”
林峰的嘴唇動了動,似乎想說什么。
江遠拿起外套,直接朝辦公室門口走去。
“是不是感覺,我們去驗證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。
林峰站在原地,看著白板上自己畫出的完美邏輯圖。
他猶豫了幾秒,最終還是拿起車鑰匙,跟了出去。
車里很安靜。
林峰握著方向盤,目視前方。
江遠看著窗外,也沒有說話。
車子開進王建國居住的老舊小區。
兩人在保安室里找到了那個叫周全的保安。
五十多歲,人很瘦,穿著不合身的保安制服。
“警察同志,又有什么事啊?”
周全看到他們,表情有些不自然。
“隨便問問。”
江遠拉了張椅子坐下。
“老周,你跟王建國熟嗎?”
“不熟,就是點頭之交,我們小區的業主。”
“案發當晚,你看到他抽煙,抽的什么牌子的煙,還記得嗎?”
江遠的問題很突然。
周全愣了一下。
“這個……天那么黑,我哪看得清。”
他的眼神開始閃躲。
“他當時穿的什么衣服?”
江遠繼續問。
“好像是……一件灰色的夾克。”
“是嗎?”
江遠笑了笑。
“可我們從監控里看到,王建國當晚回家后,就再也沒下過樓。”
“他跳樓時,身上穿的是睡衣。”
周全的臉色“唰”地一下白了。
汗珠從他的額角滲了出來。
“我……我可能記錯了……人老了,記性不好……”
他的聲音開始發抖。
江遠身體前傾,盯著他的眼睛。
這是第三個問題。
“王建國書房的保險柜里,少了三十萬現金。”
“他老婆說,那是留給他女兒上大學的錢。”
“一個快死的人,不會帶走這筆錢。”
“老周,錢在哪?”
周全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。
他雙腿一軟,從椅子上滑了下去,癱坐在地上。
“不關我的事!不關我的事啊!”
他抱著頭,聲音里帶著哭腔。
“是……是趙海!是趙海讓我這么說的!”
“案發當晚,來找王建國的不是我,是趙海!”
“他們倆在房間里吵了很久,后來趙海一個人下來,給了我兩萬塊錢,讓我跟警察說,看見王建國一個人在樓下抽煙。”
“他說王建國就是想不開,很快就會被警察定性為自殺,讓我別多事。”
“我一時鬼迷心竅……我真的不知道會死人啊!”
林峰站在旁邊,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。
他看著江遠用三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,就讓一個謊言不攻自破。
他看著那個保安痛哭流涕地交代一切。
他引以為傲的邏輯分析,證據閉環,在這一刻,顯得那么蒼白。
返回市局的路上。
車里的氣氛和來時完全不同。
林峰開車的手很穩,但眼神卻時不時地通過后視鏡,瞟向后座的江遠。
他終于忍不住,開口。
聲音里沒有了之前的尖銳,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東西。
“江哥,你剛才是怎么看出來的?”
他把稱呼從“江老師”,換成了“江哥”。
江遠睜開眼,笑了笑。
“直覺。”
這個回答,讓林峰又一次沉默了。
江遠的手機響了。
他接起電話,聽了幾句。
“好,知道了。”
掛斷電話,他對林峰說。
“改道,去城西的流浪動物救助站。”
“張隊剛傳來的消息,趙海的女朋友是那里的義工。”
“根據周全的口供,我們查了趙海的通話記錄。”
“他昨天給這個救助站的座機打過一個電話。”
林峰立刻調轉方向盤。
“他聯系他女朋友做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江遠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。
“不過,那個救助站,上個月剛上報了一起失蹤案。”
“一個長期在那里做義工的女大學生,失蹤了。”
“當時定性為離家出走,沒立案。”
新的戰爭,已經開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