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勛的車開得很穩。
車窗外,市局大樓的輪廓向后退去,最終消失在后視鏡里。
江遠看著窗外,沒有問要去哪里。
黃勛也沒有說話,只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指,偶爾會用力到發白。
車子拐進一條沒有掛任何牌子的小路,停在一棟灰色建筑前。
門口站著兩名穿軍裝的哨兵。
黃勛搖下車窗,遞出一個證件。
哨兵敬禮,放行。
車子停在主樓門口。
一名穿著中山裝的秘書早已等在那里。
“黃隊長,這邊請。”
秘書的目光在江遠身上停留了一瞬,沒有多問。
他領著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,地毯吸收了所有腳步聲。
最后,他停在一扇厚重的紅木門前。
“咚,咚。”
他輕輕敲了兩下門。
“進來。”
一個沉穩的聲音從門里傳出。
秘書推開門,側身站到一邊。
“領導,人到了。”
黃勛率先走了進去,站姿挺拔。
“報告!”
江遠跟著進去,房間很大。
一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擺在正中,桌上只放著一部紅色電話和一疊文件。
一個頭發半白,戴著眼鏡的男人正坐在桌后看文件。
他沒有抬頭。
“坐。”
他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兩張椅子。
黃勛沒有坐,依舊站著。
江遠看了一眼黃勛,也選擇了站著。
男人終于放下手里的文件,抬起頭。
他的目光先落在黃勛身上,點了點頭。
然后,他的視線轉向江遠,上下打量。
那目光不帶任何情緒,像是在看一份檔案。
“江遠同志。”
男人開口,聲音和剛才一樣沉穩。
“碼頭倉庫的事,我看了你的報告,也聽了黃勛的匯報。”
他拿起桌上的茶杯,吹了吹熱氣。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這句夸獎很平淡,聽不出什么波瀾。
“應該做的。”江遠回答。
男人放下茶杯。
“你是一把刀。”
“一把很鋒利的刀。”
“我們警隊需要這樣的刀,尤其是現在。”
他停頓了一下,似乎在組織語言。
“但一把刀,如果沒有刀鞘,沒有握著它的手,很容易傷到自己,也很容易被人利用。”
江遠沒有接話,靜靜地聽著。
男人身體微微前傾,雙手交叉放在桌上。
“劉凱的背后是陳海峰,陳海峰的背后是那把‘傘’。”
“那把‘傘’的背后,是一個組織。”
“這些,你應該都想到了。”
“想到了。”江遠點頭。
“那個和你正面接觸過的人,代號‘教授’,我們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。”
“這說明,對方的組織嚴密性,超出了我們的想象。”
“對付這種藏在陰影里的敵人,我們需要一把能刺進陰影里的刀。”
男人的目光再次鎖定江遠。
“省廳研究決定,特事特辦。”
“啟動特殊人才引進程序,破格將你調入市刑偵支隊。”
“即刻生效。”
黃勛的身體輕微動了一下,但很快恢復了平靜。
江遠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從一個普通交巡警,直接進入市刑偵支隊。
這中間的距離,比天到地還遠。
“我明白。”江遠回答,聲音沒有一絲顫抖。
男人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,露出一絲微笑。
“你的編制,檔案,所有程序問題,會有人幫你處理好。”
“你不需要操心這些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邊,背對著兩人。
“以前,你是在規則外作戰。”
“現在,我給你進入規則的資格。”
“希望你能用規則,去對抗那些破壞規則的人。”
窗外的陽光照進來,勾勒出他挺直的背影。
“這是對你的獎勵,也是對你的考驗。”
男人轉過身。
“考慮到調查的保密性,你在支隊的工作,明面上是協助偵辦各類重案。”
“但你的核心任務,只有一個。”
“挖出那把‘傘’,以及它背后的所有人。”
“這個任務,需要絕對保密,不能讓支隊的任何人知道。”
他看著江遠。
“為了方便你行動,也為了保護你,我會給你指派一名搭檔。”
江遠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。
搭檔。
“這名搭檔非常年輕,是省廳派下來鍛煉的。”
“背景很深,為人正直,能力也很出眾。”
男人的語氣加重了。
“最關鍵的一點,他絕對可靠。”
“他的任務,就是配合你,給你提供一切你需要的,規則內的幫助。”
“他會是你的眼睛,也是你的盾牌。”
江遠沉默了片刻。
“我習慣一個人。”
“現在不行了。”男人打斷了他。
“這不是商量,是命令。”
“你面對的敵人,不是街頭的小混混,你一個人,應付不了。”
“去吧,去市局報道,你的新搭檔,已經在等你了。”
男人說完,重新坐回辦公桌后,拿起了文件。
這是送客的意思。
黃勛敬了個禮,帶著江遠退出了辦公室。
直到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在身后關上,黃勛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。
他拍了拍江遠的肩膀,什么也沒說。
但那一下的力道,說明了一切。
市刑偵支隊,重案一組辦公室。
這里的氣氛和交警隊完全不同。
空氣里飄著一股熬夜后留下的煙味和泡面味。
來來往往的刑警都穿著便服,腳步匆匆,臉上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。
張隊把江遠領到一個空著的辦公桌前。
“以后你就在這兒。”
他指了指桌子。
“缺什么東西,跟后勤說一聲就行。”
辦公室里的人都好奇地看著江遠這個“新人”。
一個四十歲才調進重案組的新人。
這本身就是一件新聞。
江遠點了點頭。
“張隊,我的搭檔呢?”
張隊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。
他朝著辦公室角落的一個位置努了努嘴。
“在那兒。”
江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。
角落的座位上,坐著一個年輕人。
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夾克,里面是白色的T恤,很干凈。
他沒有看案卷,也沒有玩手機,就是靜靜地坐在那里,看著窗外。
似乎是察覺到了江遠的目光,他轉過頭。
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。
年輕人的眼神很亮,像兩點寒星。
他站起身,朝著江遠走了過來。
他走得很穩,步子不大,但每一步的距離都像是用尺子量過。
他走到江遠面前,停下。
他比江遠要高一些,身體看起來很結實,不是那種健身房練出來的肌肉,而是充滿爆發力的形態。
他伸出手。
“你好,我叫林峰。”
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,帶著一種冷冽的質感。
“從今天起,我們是搭檔了。”
江遠伸出手,和他握了一下。
林峰的手掌干燥,有力,握手的時間很短,一觸即分。
他的語氣很客氣,但那份客氣下面,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。
他看著江遠的眼神,帶著審視。
像是在評估一件工具的性能,又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的生物。
那種眼神里,有好奇,也有不加掩飾的懷疑。
一個靠一次運氣破格上位的四十歲前輔警。
這就是他接下來要搭檔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