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風寨忙著賑濟災民和山賊的時候，山陰縣城外的災民也在一天天增加。

很快便達到了兩萬人。

沒有房子，沒有食物。

每天都有幾百人死去。

這一天，城門打開，一隊衛兵護送著一群衣著華麗的貴婦走了出來。

他們的身后，是挑著擔子的下人。

“阿彌陀佛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，把這些飯菜舍給他們吃吧。”

是城中的富商家里來施粥了，大概六七家的樣子。

只不過，他們帶來的東西，遠遠不夠。

餓急了的災民如同惡犬一般，嚎叫著沖上前，抓起食物便往嘴里塞。

有人動作慢一些，干脆直接從別人的手里搶。

一個女人抱著看起來未滿一歲的孩子，剛拿到一個饅頭，便被人奪了去。

女人還想反抗，三兩下便被踹翻在地，懷里的孩子也掉在地上，被人連踩了幾腳之后，母子兩個都沒了呼吸。

災民可怖的樣子，嚇得貴婦們連連后退。

一個婦人拿起精致的手帕掩住口鼻，皺眉道：“他們也太臭了，臟成這個樣子，就不能洗洗嗎？”

“瞧你說的，不過是些賤民罷了，咱們給了這么多吃的，連句謝謝都沒有，可見不懂禮數，還談什么沐浴更衣啊。各家府里的下人不也都是這個德行？平日里主子賞下吃的，也都搶得厲害著呢。”

被她諷刺的下人們，就站在身后，低眉順眼，聽到婦人的話也不敢抬頭。

“好了好了，東西給了就行了，咱們趕緊回去吧。今夜縣令大人要辦燈會，我還得去赴宴呢。”

等她們入了城，衛兵們手執兵器，將大門重新關上。

嘴里還在低聲抱怨。

“這不沒事找事兒嘛，憑白給咱們添麻煩。”

旁邊的衛兵聽了，連忙示意他低聲。

“這些都是貴人，你不要命啦。”

見有災民想沖進城，那衛兵隨手一槍將其捅死，尸體推到外面。

“給臉不要臉。”

大門閉上后，門外便只剩一片叫罵聲，哀嚎聲，哭聲。

最終歸于無聲。

遠遠旁觀這一切的林北面如寒冰。

寧為太平犬，不當亂世人。

這狗日的世道，狗日的朝廷。

“當家的，再有一炷香的工夫，城樓衛兵換防，按武直說的，那會兒是進城的好機會。”

聽到張岳的話，林北點點頭。

“準備進城。”

今天是正月十五。

山陰縣令舉辦燈會的日子。

趁著衛兵換防的空檔，林北帶著張岳和裴由翻越圍墻，消失在夜色里。

黃氏商行。

武直早早地找了借口從家里出來，這會兒正坐立不安地等著。

門板被人敲響，武直心里默數。

三輕兩重。

他打開房門，將人迎了進來。

“城中情況如何？”

林北沒讓他下跪，直截了當地問道。

“除了之前那封求府城出兵的信以外，縣令再沒有和朔州那邊聯系過。”

這就奇怪了。

為了避免釀成慘案，黑風寨一直有人在盯著朔州的動向，若是有軍隊出動，便會及時傳達給災民，好讓他們規避。

可現在。

軍隊遲遲不來，災民越聚越多，縣令怎么一點不著急呢？

“朔州那邊有沒有回信？”

“這個。”武直猶豫了一下：“這個還沒打探到。”

沒有消息，到底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。

“宴會是什么時候？”林北問道。

“還有一炷香的時間。”

作為山陰縣商人的后起之秀，武直自然也受到了邀請。

“換衣服。”

沒時間猶豫，林北還是決定親自走一趟。

片刻后，換好衣服的三人，扮成隨從跟在武直身后前往縣令的府邸。

大雪似乎并未對山陰縣城造成什么影響。

街上行人頗多，全都言笑晏晏，欣賞著路旁的花燈。

有小兒女相約出行，猜著燈謎說笑。

茶社，酒樓，也都高朋滿座，熱鬧非凡。

偶爾還能遇上兩個醉鬼鬧事。

等到了縣令府邸外，更是車水馬龍。

順著大門兩側，一輛輛豪華馬車依次排開，下車的人光看衣服便知道非富即貴。

林北道：“咱們怎么沒坐馬車來？”

武直苦笑：“原本是備了的，我有點緊張，給忘了。”

能不緊張嘛。

他現在是領著山賊頭子進縣令家。

林北拍拍他的肩膀：“別緊張，今晚你只管飲酒作樂，其他事不用你管。”

幾人來到大門口，看門的是臨時叫過來的衙役。

他原以為這幾個步行而來的不是什么人物，等看清武直的臉，連忙拱手行禮：“武縣尉。”

武直擺擺手：“我已經不是縣尉了，叫我一聲武掌柜吧。”

“是，武掌柜。這幾位是？”

他看向武直身后的三人。

“哦，他們是我的貼身隨從。”

衙役道：“今夜縣尊府中非富即貴，特意囑咐我們，要做好檢查，以防不法之徒潛入。”

這是要搜身的意思。

武直冷哼一聲：“我帶的人也要搜？”

衙役討好道：“還請您不要跟小的為難。”

裴由不由得握住了衣服下面藏著的手弩。

見武直沒說什么，那衙役便要上手，第一個搜的是林北。

林北面色如常，讓他檢查了一遍。

等衙役的手剛搭上張岳的肩膀，冷不防被人拽了過去。

武直劈頭蓋臉便是幾個耳光。

“讓你搜你真搜啊？搜了一個還不行？老子即便不是縣尉，也不是你能欺侮的，這宴席老子不吃了。”

被打了一頓，衙役大為光火。

“我是奉了縣尊的命，你憑什么打人？”

大門口吵吵鬧鬧，很快驚動了院里。

縣令遠遠瞧見武直，連忙起身來到門口。

“怎么回事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們不知道嗎？鬧轟轟的像什么樣子。”

武直隨手行了一禮：“縣尊，我是受邀來赴宴的，沒想到連門都進不去，這酒席，不吃也罷。”

說完轉身就要走。

縣令將他拉住，“你呀，還是這個性子，哪個不開眼的得罪了你？”

旁邊人將事情經過一說，縣令目光掃過林北三人后，轉手就是一巴掌。

又扇在了衙役臉上。

“武掌柜曾經是你的上官，你搜他帶的人，是要打他的臉嗎？滾下去，明日再來領罰。”

衙役連滾帶爬地離開后，武直這才換了臉色，和縣令相互恭維著進了院子。

林北三人跟在他的身后。

其他商人將這一切看在眼里，不禁嘖嘖稱奇。

“之前武直做縣尉的時候，縣尊將他當作犬一般呼來喚去，沒想到他成了商人，縣尊反倒恭敬有加。這是何道理？同樣是商人，縣尊為何對我等沒有如此禮遇？”

有人低聲道：“你們還不知道吧。武縣尉，哦不，武掌柜年前做了一筆大生意，賣出了上百個水晶杯。你們可知，那采買的人是何來路？”

見眾人不知，那人搖頭晃腦：“說出來不怕嚇死你們，采買水晶杯的人，是宮里來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