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大爺腳步略顯急促地來到洛千秋跟前,腰身不自覺便彎下三分,面上堆滿恰到好處的熱絡與恭敬。他何等精明,見洛千秋未表露身份,便知這位“爺”今日是微服而來,當下只以“少爺”相稱。
“少爺,您可有些日子沒來我這小地方走動了。今日駕臨,不知是……”他話說得委婉,試探著洛千秋的來意。
洛千秋擺擺手,語氣隨意:“帶個初入江湖的小兄弟來開開眼界,見識見識你這‘金蟾閣’的風光。不必拘禮,照常便是?!?/p>
“明白,明白?!苯鸫鬆斶B連點頭,心領神會,退回中央玉臺時,只對身邊伙計低聲吩咐了幾句,并未安排過于扎眼的排場。很快,便有伶俐的侍者引洛千秋與柯翎戰在賭桌旁視野頗佳的位置落座。
內堂中央,那張長達數十米的紫檀木巨桌已然成為絕對焦點。桌面光可鑒人,隱隱有金絲紋路流動,氣象不凡。
金大爺站回臺上,清了清嗓子,洪亮的聲音傳遍內堂:“諸位貴客,今日我金蟾閣奉上的,乃是‘五絕局’!依次賭:金銀、身物、兵器、功法、城池!規矩照舊,各憑本事,各取所需!”
言罷,他俯身在玉臺某處一按。只聽一陣低沉而流暢的機括運轉聲響起,那張巨大的紫檀賭桌表面竟沿著繁復的紋路緩緩滑開、變形,露出內里巧奪天工的構造——無數格檔、暗屜、轉盤浮現,骰盅、骨牌、麻將、乃至一些見所未見的奇異賭具一應俱全,鑲嵌其間的明珠寶石,在燈火下流溢著誘人的光彩。
此桌名曰“萬象臺”,所賭之物早已超越尋常黃白之物。后幾局出現的,可能是削鐵如泥的神兵,也可能是直指大道的秘典,至于“城池”之賭,更是涉及地契權柄,非真正手握權財者不敢涉足。
柯翎戰看得眼花繚亂,忍不住又湊近洛千秋,壓低聲音問道:“洛兄,這些東西……我一樣也沒有啊。這怎么賭?”
洛千秋側過頭,眼中閃過一絲促狹:“夯貨,仔細想想,五樣里頭,你至少占著一樣。”
柯翎戰愣住,掰著手指頭默算:金銀?窮得叮當響。兵器?懷里的刀是命根子。功法?師門所傳,豈能輕付。城池?更是天方夜譚。那……“身物”?這又是什么?
正疑惑間,卻見洛千秋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自己,那目光讓他心頭一跳,下意識護住腰間長刀:“洛兄,你……你看什么?”
“緊張什么?又不要你的刀?!甭迩锸?,一把將他拉到賭桌近前,“不過,來都來了,總得下場玩點兒什么。跟著我便是?!?/p>
此時,金大爺已高聲宣布:“第一局,金銀局!百金起押,上不封頂!”
話音落下,參與下注者卻寥寥。顯然,在場多數人的目標都在后面更珍貴的賭注上。只有七八人隨意擲出籌碼,多是百金、千金之數,頗有些意興闌珊。
洛千秋心念微動,取過一枚代表下注權的玉牌,塞到柯翎戰手里,朝某個下注位一指:“柯兄,幫我把這牌子放那兒,喊‘萬金’。”
柯翎戰不疑有他,只當是跑腿,依言走到那位子前,將玉牌放下,中氣十足地喊道:“萬金!”
聲音在內堂回蕩。先前下注的幾人紛紛側目,目光訝異地聚焦在這個衣著樸素、卻一擲萬金的年輕刀客身上。
一位身材魁梧、滿面虬髯的漢子更是直接踱步過來,粗聲笑道:“小子,口氣不?。〖认铝俗?,便過來耍幾手讓爺們瞧瞧成色?”
柯翎戰這才覺出不對,愕然回頭,卻見洛千秋站在人群邊緣,正以拳抵唇,肩膀微聳,顯然在極力忍笑。
“洛兄!你坑我?!”柯翎戰瞪大眼睛。
“柯兄,賭桌如江湖,上了場,可要玩好?!甭迩锝K于笑出聲,揮了揮手。
結果毫無懸念。柯翎戰這個對賭術一竅不通的愣頭青,在那虬髯漢子等老手面前,幾個回合便輸得干干凈凈。
“小子,萬金呢?痛快拿出來!”贏家們圍攏過來,面色不善。
柯翎戰哭喪著臉擠回洛千秋身邊,低聲道:“洛兄,這下如何是好?”
洛千秋從容上前,對那幾位贏家微微一笑:“幾位,萬金之數,請向臺上的金大爺支取。他欠我的,可遠不止這個數。”說罷,他抬眼看向玉臺,“金大爺,這筆賬,便從舊賬里劃了,可好?”
金大爺聞言,不僅毫無慍色,反而如釋重負般躬身行禮,語氣竟帶了幾分感激:“多謝少爺成全!兩清,兩清!”
金銀局過后,便是兵器、功法兩局。然而臺上所呈,雖在尋常武者眼中已算珍品,但在洛千秋與柯翎戰看來,不過是些大路貨色,甚至不及柯翎戰那柄伴隨多年的南欞長刀。所賭功法也多華而不實,徒有虛名。兩人興致缺缺,只作壁上觀。
如此又過了約莫兩個時辰,喧嘩漸息,終于到了壓軸的第五局。
金大爺神情一肅,朗聲道:“諸位,最后一局,‘城池’局!此局限七人對賭,以抓鬮定入局者,以示公允?!?/p>
侍者捧上一個紫檀木匣,內置數十枚折疊的玉簽。眾人依次抽取。
柯翎戰展開手中玉簽,只見上面以朱砂勾勒著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猛虎,正是代表入圍的“白虎簽”。
“柯兄,運氣不錯?!甭迩锲沉艘谎?,笑道,“不過,這局你賭得贏么?”
柯翎戰臉色一垮,他自己有幾斤幾兩再清楚不過,當下便要將玉簽塞給洛千秋:“洛兄,還是你來吧!我這點本事……”
洛千秋卻將他的手推回,壓低聲音,語氣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篤定:“拿著。上去,按我說的做,包你贏。”
不容分說,便將還有些懵懂的柯翎戰推到了那巨大的“萬象臺”前指定的席位。
其余六位抓得白虎簽的賭客也陸續落座。有衣著華貴、氣度沉穩的中年商賈,有目光如鷹、氣息陰鷙的老者,也有幾位看不出深淺的人物。其中,一位身著淡紫衣裙、容顏清麗、氣質如空谷幽蘭的年輕女子,格外引人注目。她眸光平靜地掃過同桌賭客,似乎并無主動邀戰之意。
柯翎戰環顧一圈,覺得那幾位不是面目可憎便是高深莫測,唯獨那紫衣女子看著順眼些。他心性直率,想到便做,徑直走到那女子席前,拱手道:“這位姑娘,既然暫無人對賭,不若與在下玩一局如何?”
女子抬眼,清澈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,眼中掠過一絲訝異,隨即化為淺淺笑意:“公子如何稱呼?”
“南欞刀客,柯翎戰?!?/p>
“云鼎城,墨家,墨琯卿。”女子起身,盈盈一禮。
既定了對手,便需定賭注。柯翎戰是個直腸子,開門見山便問:“不知姑娘想賭何物?又用什么做注?”
墨琯卿略一沉吟,自袖中取出一物,置于掌心。那是一塊非金非木的玄色令牌,入手溫潤,正面以古篆陰刻“乾坤”二字,背面則是一幅微縮的星辰運轉圖,隱有流光暗轉。
“以此令為注,公子以為如何?”她聲音輕柔,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分量。
柯翎戰雖不識此令來歷,但直覺此物不凡,當下點頭:“好!那我便以我這柄‘斬浪刀’為注!”說著便要解刀。
“且慢?!蹦g卿卻抬手制止,眼中閃過一絲懇切,“刀乃武者手足,琯卿不敢奪愛。若公子愿意,不妨換一個賭注……賭一個承諾,如何?”
柯翎戰一怔:“承諾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