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人山,新落成的“講武堂”內,油燈將十幾個人的影子拉長,投在夯土墻上。
關岳坐在一張粗糙的木桌主位,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,目光掃過圍坐的眾人。左邊是關平、周倉、廖化、趙累等軍方將領,一個個坐姿挺拔,甲胄雖舊卻擦拭得锃亮。右邊則坐著馬良、王甫,以及新來的劉啟——這位二十出頭的士族子弟,雖然一路跋涉略顯疲憊,但衣冠整潔,目光清亮,透著一股書卷氣。
桌面上攤開的,正是劉啟獻上的那卷《荊州士族名錄》。麻布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、籍貫、族中為官者、與東吳關系親疏等信息,甚至還有簡單的性情標注。
“劉先生這份名錄,可謂雪中送炭。”關岳首先開口,打破了沉默,他看向劉啟,語氣溫和但帶著審視,“只是關某有一事不明。令叔劉巴劉子初先生,昔日在荊州時便以才干聞名,后歸順我兄長,如今在益州頗受重用。先生既是劉別駕之侄,為何不西去益州,反來我這窮山僻壤、朝不保夕的‘賊巢’?”
劉啟聞言,放下手中正在記錄的炭筆,站起身來,向關岳及眾人鄭重一揖。他動作標準,帶著士族子弟特有的禮儀風范。
“君侯容稟。”劉啟聲音清晰,不卑不亢,“啟之所以來此,原因有三。其一,家叔雖在益州,但常言‘荊州乃根本,士人之心未附,則基業難固’。君侯于荊南高舉漢幟,行分田、減賦、除暴安民之政,消息雖被東吳嚴密封鎖,仍有只言片語傳入士林。此乃‘正道’,與家叔平日教誨暗合。”
他頓了頓,見關岳微微頷首,便繼續道:“其二,呂蒙入江陵后,名為安撫,實則大肆清洗。凡與關將軍舊部稍有牽連,或曾對東吳提過異議者,輕則奪產去職,重則下獄處斬。零陵、桂陽等地依附孫權的豪強,也趁機侵吞弱小士族田產。名錄中標注‘與吳有隙’者,十之七八皆是如此。他們中有才學、有家資,卻無兵無權,惶惶不可終日。君侯此地,已成他們眼中唯一的‘避難所’與‘希望之所’。”
“其三,”劉啟抬起頭,目光灼灼地看向關岳背后那面臨時懸掛、繡著“為百姓服務”的紅旗,“便是因為這面旗,和這五個字。啟自幼讀圣賢書,知‘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’。然縱觀當世,曹魏篡漢,東吳割據,皆以一家一姓之私利為先,何曾真正將百姓置于心頭?唯有君侯,以血書旗,以令明誓。此非權宜之計,乃立軍立國之本也!啟不才,愿附驥尾,略盡綿薄之力,非僅為家族存續,更為親眼見證,此‘道’能否于這亂世之中,真正扎根、生長!”
一番話說完,講武堂內鴉雀無聲。周倉撓了撓頭,低聲對關平嘀咕:“這書生說起道理來,一套一套的,俺老周聽著……好像還挺對?”關平則微微點頭,看向劉啟的目光少了幾分審視,多了幾分認可。
馬良撫須微笑,對關岳道:“君侯,劉先生所言,情真意切,更道出了荊襄士人之心聲。此確為推行‘統一戰線’之良機。”
關岳站起身,走到劉啟面前,親手將他扶起。“劉先生請起。先生不僅帶來了名錄,更帶來了‘道理’,此物勝過千軍萬馬。”他轉向眾人,手指重重地點在名錄上幾個名字,“廖化!”
“末將在!”廖化起身抱拳。
“你從‘無當飛軍’中挑選機敏可靠、熟悉荊南風土之人,持我親筆信,按照這名錄所載,秘密聯絡長沙劉氏、零陵蔣氏、桂陽趙氏這幾家與東吳矛盾最深、族中又有子弟通曉軍械或民政的家族。”關岳語速加快,帶著決斷的力度,“告訴他們,赤旗軍歡迎一切愿為百姓服務、愿抗暴吳的有識之士。來此,有田可分,有學可教,有工可做,更能保全宗族,他日光復荊州,必不負今日相投之義!但也要言明,此地不養閑人,更不容欺壓百姓之事,來了,就要守我們的規矩,學我們的道理!”
“諾!”廖化領命,眼中閃著精光,這種深入敵后的聯絡任務,正是他擅長的。
“關平、周倉!”
“在!”兩人霍然起身。
“加快民兵訓練,尤其是對酉水、沅水沿線各隘口、村寨的民兵隊長訓練。劉先生帶來的工匠,立即著手研究改進連弩和投石機,優先裝備各要地民兵。我們要讓東吳的探子進來容易,出去難!更要讓他們下次來的,不再是探子,而是大軍時,發現每一個山頭、每一片林子,都可能射出要命的弩箭,砸下開花的石頭!”關岳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冽。
“趙累,你配合馬良、王甫、劉啟,盡快制定出具體的《士族、工匠投奔安置條例》和《根據地學堂籌建綱要》。我們要讓人才來了,有用武之地,能安身立命,更能看到前途。”
“末將(屬下)領命!”幾人齊聲應道。
會議正要結束,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一個傳令兵滿頭大汗地沖進來,單膝跪地,氣喘吁吁:“報!君侯!酉水上游,阿朵首領派快馬來報,發現不明船隊,約二十余艘走舸,自洞庭方向溯酉水而上,已過‘鷹愁澗’,船上旗號不明,但駕船操槳者皆精悍,疑似東吳水軍探路先鋒!”
來了!關岳眼神一凜。呂蒙或者說陸遜,終于忍不住要伸手來試探這根在荊南突然冒出來的“硬刺”了。
“來得正好!”關岳非但不驚,反而嘴角露出一絲冷笑,“正愁練兵缺少‘磨刀石’。傳令:全軍按丙號預案準備!關平,隨我去前沿。劉先生,你不是想親眼看看我們的‘道’如何扎根嗎?今日便讓你看看,它是如何應對風雨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