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,如同跗骨之蛆,順著潮濕的巖壁,無聲地滲入骨髓。
地底溶洞,死寂如墓。唯有鐘乳石筍尖端,那凝聚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地心乳,依舊固執(zhí)地、緩慢地,一滴,一滴,墜入下方深不見底、漆黑如墨的寒潭,發(fā)出空洞而悠遠的“滴答”聲。每一滴墜落,都在凝滯的空氣中蕩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,也仿佛敲打在沈千凰緊繃到極致的心弦上。
她蜷縮在祭壇后方那道狹窄裂縫的入口陰影里,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巖壁,幾乎屏住了呼吸。懷中,林嵐的身體冰冷而沉重,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,僅靠之前喂服的草藥和最后一絲意志力吊著。而她自己,體內(nèi)那脆弱的三角平衡在經(jīng)歷了長時間的奔逃、冰冷河水的浸泡、以及方才感知到“一號”同源氣息的強烈沖擊后,已然岌岌可危。灰黑色的死寂之力如同蘇醒的毒蛇,在經(jīng)脈中不安地蠕動;赤紅與幽藍的劇毒則在“枷鎖”下沖突得更加劇烈,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鈍痛。心口那枚鳳紋玉佩,微弱的搏動如同垂死者的心跳,時斷時續(xù)。
然而,所有的痛楚與疲憊,在此刻都被強行壓下。她的全部心神,都凝聚在眼前——那被碎石半掩的、僅有拳頭大小、向外散發(fā)著微弱卻不容錯辨的灼熱與陰邪混合氣息的孔洞。
“一號”……真的是“一號”的氣息!雖然極其淡薄,混雜在濃重的地脈陰寒與腐朽血腥氣中,但那毀滅中帶著詭異生機的獨特波動,她絕不會認錯!這氣息并非從祭壇本身散發(fā),而是從這孔洞深處,更下方、更幽邃的地底傳來!仿佛一條隱秘的血管,連接著某個更深、更可怕的源頭。
祭壇是幽冥宗布置的,用于某種邪惡儀式或轉(zhuǎn)化“養(yǎng)料”的節(jié)點。而這孔洞,似乎是……泄漏點?或是……觀察口?甚至是……輸送管道?
沈千凰的指尖深深摳進冰冷的巖石,指甲斷裂滲血也渾然不覺。恐懼如同冰冷的毒液,順著脊椎蔓延。這里,這個看似偶然發(fā)現(xiàn)的藏身溶洞,竟然與煉制“一號”的恐怖源頭如此接近!烏長老知道這里嗎?那些黑袍人死在這里,是內(nèi)訌,還是觸動了什么禁制?這孔洞下方,到底通向何處?是另一個類似的祭壇?還是……“一號”真正的煉制之地?甚至,是那灰白石(墟核碎片)所鎮(zhèn)壓的、更深處恐怖存在的某個“分支”?
無數(shù)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翻騰。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沖動,壓倒了恐懼——探究的**,求生的本能,以及……那被“癸”字令和十日之期逼到絕境的瘋狂。
幽閣的任務(wù)是探查“鳩婆婆”和取得“子母同心蠱”線索,這與“一號”劇毒看似無關(guān)。但沈千凰有一種強烈的直覺,幽冥宗、太子、南疆邪修、墟核碎片、一號劇毒……這些看似散亂的線索,背后必然有一張巨大的、交織的網(wǎng)。找到“一號”的源頭,或許就能順藤摸瓜,揭開太子陰謀的一角,甚至找到克制體內(nèi)劇毒、乃至解除“癸”字令反噬的方法!這是絕境中,可能存在的唯一生機!
可是,下去?以她和林嵐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,進入這未知的、可能直通幽冥宗老巢或更恐怖之地的孔洞,無異于自投羅網(wǎng),十死無生。林嵐重傷瀕死,根本經(jīng)不起任何折騰。她自己也是強弩之末,一旦遭遇任何危險,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。
但不下去?留在這里,同樣是等死。幽冥宗的追兵隨時可能順著地脈暗河找到這里。體內(nèi)劇毒不知何時會徹底爆發(fā)。“癸”字令的反噬如同懸頂之劍。沒有食物,沒有藥物,林嵐撐不了多久。
進退維谷,生死一線。
“滴答。”又一滴地心乳落入寒潭,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,仿佛死亡的倒計時。
沈千凰閉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和陰寒的空氣,強迫自己冷靜。不能慌,不能亂。必須權(quán)衡,必須選擇。
目光再次掃過這狹小的石室。祭壇破損,符文黯淡,血跡干涸,黑袍人尸骨腐朽,鈴鐺蒙塵……這一切都說明,此地廢棄已有時日,并非活躍的據(jù)點。孔洞中傳來的氣息雖然同源,但非常微弱,且?guī)в幸环N“沉淀”和“逸散”感,不像是正在活躍煉制或大量儲存“一號”的地方。更像是一個……廢棄的、殘留著少量污染物的“排泄口”或“觀測點”?
如果真是廢棄的,危險性或許會降低。但下方情況完全未知,哪怕只有一絲“一號”的本源氣息泄露,對現(xiàn)在的她也是致命的。
她轉(zhuǎn)頭看向昏迷的林嵐。林嵐的臉在幽藍色苔蘚光芒映照下,呈現(xiàn)出一種不祥的青灰色,幽冥煞毒已蔓延至頸側(cè),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。不能再拖了。必須盡快找到安全的地方,設(shè)法壓制她體內(nèi)的煞毒,否則……
一個瘋狂的念頭,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,悄然爬上心頭。
這孔洞中泄露的“一號”氣息,雖然危險,但……是否也能“利用”?她體內(nèi)的劇毒平衡,本就包含了“一號”。如果……如果能以極其微小、可控的方式,引動一絲孔洞中泄露的、相對“溫和”(相比她體內(nèi)暴烈的本源)的“一號”氣息,是否可能……以毒攻毒,刺激體內(nèi)平衡產(chǎn)生某種變化?或者,至少暫時“喂飽”那蠢蠢欲動的灰黑色死寂之力,為壓制林嵐的煞毒爭取一絲時間?
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。這簡直是在刀尖上舔血,在懸崖邊跳舞。稍有不慎,引動過多“一號”氣息,或者導(dǎo)致體內(nèi)平衡徹底崩潰,她瞬間就會化為膿血。但……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。坐以待斃是死,冒險一搏,或許還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。
賭了!
沈千凰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。她輕輕將林嵐放平,讓她靠在一塊相對干燥的巖石上,用最后的干凈布條蓋好。然后,她爬向那個孔洞,動作緩慢而謹慎,如同接近毒蛇的巢穴。
她在孔洞邊緣停下,沒有貿(mào)然探頭去看,而是將靈明凝聚到極致,化為一絲比頭發(fā)還要纖細的“觸須”,小心翼翼地、極其緩慢地,向著孔洞深處探去。
靈明觸須甫一進入孔洞,一股混雜著灼熱、陰邪、死寂、以及濃重血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**氣息,便如同冰冷的毒蛇,猛然纏了上來!其中“一號”那特有的、毀滅中蘊含詭異生機的波動,清晰可辨,雖然淡薄,卻異常精純,仿佛經(jīng)過了漫長地脈的沉淀與過濾,少了些狂暴,多了些……沉淀的“惡意”。
沈千凰強忍著靈明被侵蝕的劇痛和惡心感,繼續(xù)向下探查。孔洞斜向下延伸,似乎極深,洞壁光滑,有人工開鑿的痕跡,但已布滿歲月的苔蘚和某種暗紅色的、仿佛干涸血垢的沉積物。下行約莫數(shù)丈后,通道開始變得曲折,并出現(xiàn)了分叉。一些岔道被碎石堵塞,一些則幽深不知通向何方。空氣中彌漫的“一號”氣息也變得更加飄忽,時強時弱,仿佛從多個源頭散逸出來,又在地底復(fù)雜的環(huán)境中混合、稀釋。
她的靈明觸須不敢深入太遠,在感知到前方岔道增多、氣息愈發(fā)混亂后,便謹慎地收了回來。信息有限,但足以判斷:下方并非簡單的直通某個密室,而是一個可能極其復(fù)雜、廢棄已久的地下結(jié)構(gòu)的一部分,很可能是幽冥宗曾經(jīng)使用過、后來因故(比如內(nèi)訌、實驗失敗、或者轉(zhuǎn)移)而廢棄的某個“試驗區(qū)”或“處理點”。危險依然存在,但并非想象中的、直通老巢的絕路。
這讓她稍稍松了口氣,但心頭的沉重并未減輕。廢棄,不代表安全。可能殘留著未觸發(fā)的陷阱、陣法,或者……因?qū)嶒炇《儺悺⒘舸嫦聛淼目膳隆皷|西”。
但,沒有退路了。
沈千凰退回林嵐身邊,盤膝坐下。她沒有試圖去吸取孔洞中泄露的“一號”氣息——那太危險,以她現(xiàn)在的控制力,無異于引火燒身。她要做的是另一件更精細、更冒險的事——嘗試以自身為“引”,以體內(nèi)那脆弱的三角平衡為“橋梁”,極其微弱地“共鳴”孔洞深處逸散出的、同樣稀薄的“一號”氣息,試圖引導(dǎo)一絲絲氣息,來“安撫”體內(nèi)那因缺乏同源“養(yǎng)料”而躁動不安的灰黑色死寂之力。
這需要對自身劇毒和外界氣息有著入微的掌控,對那脆弱的平衡有著毫厘不差的把握,任何一絲差錯,都會導(dǎo)致全面崩潰。
她閉上眼,內(nèi)視己身。赤紅、幽藍、灰黑,三色能量流在無形的“枷鎖”下沖突、旋轉(zhuǎn),如同被禁錮的兇獸。心口玉佩的搏動微弱而堅持。她將全部心神沉入那灰黑色的能量流,感受著其陰寒、死寂、卻又對“一號”與“牽機”沖突能量有著詭異“吸附”與“沉淀”特性的波動。然后,她極其緩慢地,調(diào)整自身靈明的“頻率”,嘗試與孔洞中那稀薄、沉淀的“一號”氣息,產(chǎn)生一絲極其微弱的、定向的“共振”。
過程緩慢得令人窒息。每一次嘗試靠近那危險的“頻率”,都像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。體內(nèi)的劇毒會因外界同源氣息的牽引而躁動,脆弱的平衡會因此動搖,帶來錐心刺骨的劇痛。汗水早已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,在陰寒的地底迅速變得冰冷,貼在身上,帶來更刺骨的寒意。
不知過了多久,就在她幾乎要因劇痛和心神耗竭而暈厥時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一聲極其輕微、仿佛幻覺般的共鳴,在她體內(nèi)灰黑能量與孔洞深處某縷氣息之間,產(chǎn)生了!
緊接著,一縷比發(fā)絲還要細微千倍、幾乎難以察覺的、帶著沉淀“一號”特性的陰寒氣息,受到這絲共鳴的牽引,竟然真的順著那靈明“觸須”搭建的、脆弱無比的通道,緩緩地、一絲絲地,滲入了她的體內(nèi)!
沈千凰渾身劇震,七竅幾乎要再次滲出血來!這外來氣息的入侵,瞬間打破了體內(nèi)那脆弱的平衡!灰黑能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,瘋狂撲向這一縷同源“養(yǎng)料”,將其吞噬、融合!而赤紅與幽藍劇毒,則因灰黑能量的突然“壯大”與“活躍”,產(chǎn)生了更激烈的反撲!
“啊——!”沈千凰死死咬住下唇,將痛呼咽回喉嚨,血腥味瞬間充斥口腔。她拼盡全力,以殘存的意志和玉佩最后一絲暖流為軸,強行“轉(zhuǎn)動”那瀕臨崩潰的三角平衡,引導(dǎo)著吞噬了外來氣息后略微軟化、但總量反而因“補充”而略微增加的灰黑能量,不再僅僅“沉淀”沖突,而是嘗試著,極其艱難地,向著盤踞左肩、侵蝕林嵐心脈的那股幽冥煞毒與陰寒掌力的混合力量,“包裹”過去!
這不是驅(qū)散,也不是煉化,而是一種更霸道、更危險的“同化”與“壓制”!以“一號”本源氣息滋養(yǎng)壯大的、混合了墟核死寂之力的灰黑能量,去“淹沒”、“凍結(jié)”那同屬陰寒屬性的幽冥煞毒!
“嗤……”
仿佛燒紅的鐵塊落入冰水,體內(nèi)傳來令人牙酸的、能量激烈沖突湮滅的細微聲響。沈千凰感覺自己的左半邊身體幾乎要凍僵、碎裂,右半邊則如同被投入熔爐!但在這極致的痛苦中,她清晰地“感覺”到,左肩那如附骨之蛆的幽冥煞毒,其蔓延的速度,真的……減緩了!雖然只是極其微小的一絲,但確確實實,被那灰黑能量“拖住”了腳步!
有效!這瘋狂的辦法,竟然真的有一絲效果!
但代價也是巨大的。她體內(nèi)的平衡變得更加畸形,灰黑能量壯大后,與赤紅、幽藍的沖突雖被暫時“安撫”,但隱患更深。而且,強行引導(dǎo)能量沖擊煞毒,對她本就千瘡百孔的身體造成了二次傷害,經(jīng)脈如刀割,臟腑如針扎。
“噗!”她終于忍不住,噴出一小口暗紅色的、帶著冰碴的淤血,臉色瞬間慘白如紙,氣息急劇衰落。
然而,她的眼睛,卻在劇痛與虛弱的迷霧中,亮得驚人。那是一種絕境中看到一線微光、哪怕這微光可能通向更深的深淵,也義無反顧的瘋狂與決絕。
她顫抖著手,抹去嘴角的血跡,再次將靈明觸須探向孔洞。一次不夠,那就兩次!兩次不夠,就三次!只要能暫時穩(wěn)住林嵐的傷勢,爭取到離開這里、找到更安全地方的時間,哪怕飲鴆止渴,她也認了!
就在她準備進行第二次嘗試時——
“沙沙……沙沙沙……”
一陣極其輕微、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,忽然從孔洞深處傳來!不是水流,不是風聲,更像是……無數(shù)細足爬過巖石,或者……某種粘稠的東西在蠕動?
沈千凰渾身汗毛倒豎,靈明觸須如觸電般縮回!她猛地抬頭,死死盯住那個漆黑的孔洞,心臟幾乎停跳。
孔洞深處,那稀薄的“一號”氣息忽然紊亂了一下,仿佛被什么東西攪動。緊接著,一股更加陰冷、腥臭、帶著濃郁**和瘋狂意味的氣息,如同沉睡的巨獸打了個嗝,從洞底隱隱傳來。同時,那“沙沙”聲變得更清晰了,似乎在向上移動?而且……不止一處?四面八方,從那些被碎石堵塞或幽深不知處的岔道中,似乎都傳來了類似的、令人頭皮發(fā)麻的聲響!
這地下廢棄的結(jié)構(gòu)里,果然有“東西”!而且,被她剛才那微弱的“共鳴”和能量波動……驚動了!
跑!必須立刻離開這里!
沈千凰沒有任何猶豫,用盡最后力氣,一把抱起昏迷的林嵐,轉(zhuǎn)身就朝著來時的狹窄裂縫沖去!什么“一號”線索,什么以毒攻毒,在未知的、可能被驚醒的地底怪物面前,都是找死!
她剛沖進裂縫,身后那孔洞中,便猛地探出幾條慘白色的、布滿粘液和吸盤的、如同放大了無數(shù)倍的蚯蚓般的觸手!觸手頂端裂開,露出環(huán)形排列的、細密而鋒利的牙齒,發(fā)出“嘶嘶”的、令人牙酸的摩擦聲,瘋狂地向著裂縫入口卷來!更可怕的是,四周的巖壁中,也傳來了“咔嚓咔嚓”的挖掘聲,仿佛有更多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!
沈千凰肝膽俱裂,幾乎將殘存的所有力氣都灌注到雙腿,不顧一切地向前爬去!粗糙的巖壁刮擦著身體,傷口崩裂,鮮血滲出,但她渾然不覺